第83頁
2023-09-22 18:22:46 作者: 八月薇妮
只是無人知曉,等那夜深人靜之時,便會有一人來到,將那些白日裡記錄了的簿子拿走。在京城內兜兜轉轉,始到一處地方,裡面那人便於燈下,再度細細察翻。
一直子時過後,簿子翻完了,門口伺候的人才進來,將他翻閱過的簿子盡數抱出去,外面,自有幾十餘名勁裝騎士等候。那人便翻看裡面紅筆圈出的,照本宣讀,旁邊一位文士便一一寫明了,就交給一名騎士。那騎士拿了字條看過,將上面所寫銘記於心之後,便領命退下。
皇都九城,入夜之後便會閉城門,以防有人從中作亂,有人趁夜出城的話,是需要出示令牌才可,那數名領了字紙的騎士,出了府邸,到了城門邊上,手中一物微微亮了亮,那門邊的士兵早就知曉,早早地就將城門給開了,一邊討好說道:「各位大哥辛苦了。」
馬上之人說道:「給大人辦事,談什麼辛苦不辛苦。各位兄弟也要守好了城。」眾人說道:「這是自然的,自然的。」
城門開處,十數匹馬一涌而出,飛速地疾馳到了分叉路口,彼此停下馬匹,拱手告別,有的說:「我是去東平府,一兩日就可。」有的說:「我去江北平江,要四五日。」有人說道:「你們的還可,我要去西南邊陲,估計快也要十幾日才能往返。」大家互相叮囑了一陣,才各自分幾個方向,分散而去。
每一日,都是如此,也不知耗費多少人力馬力,那小樓之中的人,卻總是毫不疲倦,從最初的暴躁不耐,到最後的冷靜淡然,目光亦變得越發靜冷,望著簿子上記錄,手中的硃筆,穩穩地勾出一個又一個標記。
日復一日,一直到了大半年之後,又是一年冬,這未晚樓上,來了一些北邊的貨商。
這些人似是經歷長途跋涉,滿面風霜,長相又跟京城之中有些不同,個個人高馬大,虎背熊腰,身上裹著的儘是動物的皮毛,一行六七人,看來粗獷無比,讓人望而生畏。這群人熙熙攘攘地在樓外,將騾馬停了,自有酒樓的小廝們照料了去。
未晚樓上的小二,都是見慣了場面的,而且自這未晚樓開張,雖然有些個地痞流氓曾經來鬧過一兩場,但那些鬧過事的人,卻都統統被捉了起來,不是殘手就是斷腳,重則喪命,卻都因他們前科累累,所以無人敢言,甚至有些不知好歹的官家公子,偶爾鬧事,最後也還是灰溜溜地回來道歉的。因此明眼人都知道這未晚樓身後的大老闆來頭非小,更無人敢來撩虎鬚。
小二知道自家老闆硬氣,然而卻是有名的賞罰分明,做事越發不敢偷懶。見這些人來的「兇猛」,雖然有些楞神,但到底是玲瓏慣了的手段,便仍舊滿面堆笑,點頭哈腰,無微不至地將人迎了進去。
那些人進了門,上了樓,為首之人,一臉的絡腮鬍子,頭上戴著一頂毛茸茸的皮毛帽子,著實威風。昂首挺胸地在小二帶領下進了門,說道:「聽說這京城裡的未晚樓不錯,看來還真挺好。」身後的人就說道:「大哥,要先嘗嘗東西,餓得我要死了。」
小二見他們人多,就特意地騰了個大地方,又多叫了幾個夥計一起伺候著。這幾位爺得了樂,說道:「真識相,等會多賞你銀子。」他們這些人,因著招搖,穿州過府之時,不知嚇壞多少膽子小的店家,還以為是強匪呢,到底是眼界不開,不夠大氣。
小二急忙謝了。跟那大漢同行的一個便又說道:「到底是京城,天子腳下,跟些小地方的不同,也沒有那等畏首畏尾的鼠輩姿態,我看著很好。」
小二笑嘻嘻說道:「謝謝各位客官誇獎,咱們這未晚樓雖然新開了不到一年,卻是這京城內數一數二的,我們自然也不能給自家店子抹黑……剛才聽這位爺說餓了,不如先點些東西來吃?」
領頭的大漢見他對答如流,也覺得高興,他們這群都是豪慡性子,當下便笑著說:「你這小兄弟說話有趣,好罷,你便替咱們點些好的來就是了。」
小二哥見慣人情,知道這些人恐怕是些北邊來的皮貨商,最是闊綽不過的,便說道:「咱們這店內,請的都是名廚,各位想吃什麼,應有盡有,若讓小人推說,我們這樓上做的好辱豬,想必各位客官是愛的,若是餓了,烤的金黃流油,正好墊飢,另有三鮮湯,這樣天氣,熱熱的喝上一碗,又滋補,又鮮甜。倘若是餐點,自有南邊的師傅,點些客官們沒吃過的南邊風味兒,譬如燒梅,湯包,蝦餃兒之類,來嘗嘗鮮。」
小二哥說著前面時候,六個大漢都目不轉睛地聽,其中一個竟咽了口水,只想叫那小二哥少些廢話,趕緊上菜,不料,當小二說到最後一句之時,這幫人聽著,竟都笑了出來。
這店小二是有名的眼神犀利,見狀不解,問道:「各位客官笑什麼,莫非小人說錯了話兒不成?」
那首領之人略一舉手,眾人才停下來,只那個餓得趴在桌上的人,卻說道:「大哥,他看咱們是北邊來的,就認定咱們沒吃過南邊的東西,何其可笑。」
又有人說道:「老三說的對,只不知這裡的人做的點心,可比不比的上大郎的手藝?」
那首領人性格沉穩,便說道:「你們不知道,便不要多話,做菜這些學問,好像我們習武,都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又或者有人練得是刀,有人耍的是劍,你要說是用刀的厲害或者用劍的厲害,卻是門外漢才會說的話。只各有千秋就是了。」
店小二就說道:「聽各位客官的口氣,好像是有人做的點心很是出色?」
那老三便笑,說道:「那是自然,我們大郎做的點心是極好的,那燒梅,我一口能吃幾十個。」說話間,甚是自得。
小二聞言,便陪笑說道:「大郎?那是何人,姓甚名誰?……既然如此,不妨各位細細說說。我命人擇幾味合口的菜上來,大家邊吃邊說……只因我們這店內有個規矩,倘若能說出地方上有做得好的點心之類,能說上名姓,講清地方,擅長哪種的,店內就為客官贈送一味菜色或一籠點心。」
老三笑道:「果然如此?我在路上聽了,還只懷疑,你別是空口胡說。」小二說道:「當真如此,童叟無欺,各位客官請看,我們店內的筆錄師傅還在那邊忙呢。」
那大漢跟幾個兄弟轉頭一看,果然見靠近床邊,正有個人在誇誇其談,旁邊一位青衣者,捧著書正在記錄。而另外那邊,亦有一位同樣青衣者,亦在認真記錄。
老三見狀大喜,說道:「大哥,這等好事,便由我來說。」
這首領之人謹慎,便說道:「你們店內怎會有這樣古怪規矩?有何原因不曾?」
自來也不知有多少人問這個原因,店小二自然不慌,便說道:「我們店東是有名的喜愛天下美食,尤其歡喜點心果子,立志要訪遍天下奇人妙物,以精益求精,所以才如此,並無其他原因。」
首領這才點了點頭。那老三見狀,便急躁,說道:「大哥,究竟叫不叫我說……」
首領思想一番,終究說道:「老三,咱們也不貪圖什麼菜色,自有銀兩買就是了,也不差那麼點兒,你急什麼……何況大郎跟小郎兩個,素來是安靜脾氣,不愛惹事,就別給他們招事是真的。」
便說到這裡,就在他們身後,那雅間裡頭,卻有個白衣之人,聞言之際,那舉杯的手勢便猛地停了一停。
其實那老三其實也並不是貪圖便宜,只是他生性-愛說話,且在他心中,以為那「大郎」所做,是天下無雙,因此立志想要好生誇耀一番大郎的,見首領這麼說,他是最聽話的,當下也不敢違抗,悻悻停了。
店小二見狀,還想勸一勸,不料這老大說道:「小二哥,不要只是說,快些上菜來就是了。我們自有銀兩付帳。」小二見狀,不能強求,便只好陪笑著去了。
剩下幾個人,聚著桌子,老三便問道:「大哥,為何不能說……平白叫他們以為我們說謊,再說,大郎做的燒梅那是一絕,我卻不信這裡的人能比他做的還好吃。」其他幾個也點頭,老四是個謹慎的,也說道:「雖然大哥這樣說,然而我們那離這裡千里之遙,就算他們的店東當真喜愛成狂,也不至於就跑到我們那裡去,何況冰天雪地的,凍也凍死了他。」
老大說道:「雖然如此,仔細些好,天底下哪裡有免費的吃食,別只貪那些小便宜。」
不一會的功夫,飯菜盡數上來,幾個人停了話。一嘗果然好吃,老三先讚不絕口,當下也不多話,只是一陣狂吃狂喝。過了好一陣,店家又特送了燒梅上來,那首領老大便說道:「我們並沒要這個。」
店小二說道:「因客官們先前說過……有人做的好燒梅,因此我們裡面的師傅聽了,便特意做了,請各位品嘗品嘗。」
既然人家不為難他們,又送這好東西來,老大的也不好說什麼,總不能叫人拿回去。
老三見狀,眼前發亮,不由分說,先吃了一個。嘗了嘗,邊說道:「嗯,吃起來倒也不錯,我離了兩個月,尤其想念大郎的手藝,如今也算是望梅止渴了罷……二哥,是不是這個詞?」
老二的稍見斯文,便笑了笑點頭,說道:「吃你的罷了,總是多話。」老三又多說一句,只道:「雖然這燒梅也好吃,不過仍比我們大郎做的差上一點。」
幾個人便又吃了一會,正酒足飯飽,要結帳之時,忽地有人恭敬說道:「侯爺!」一剎那,滿屋子鴉雀無聲,都看向一處。
連這一桌的客人,也都望向那邊,只見自裡頭屋裡,出來一個翩翩的白衣公子,普一出場,真如美玉無瑕,渾身隱隱地似有光華籠著。
那老三見狀,一時看呆了眼,目不轉睛地過了半晌,才喝了聲彩,低聲說道:「真美,是不是女人?」
那老二低聲,啐道:「低聲,休得無禮,只看到人家一張臉就什麼都忘了!只管信口胡說。」老三的聽了,這才轉開眼去,卻見此人雖然生得極美,但身段高挑,腰背筆直,眉宇間威嚴隱隱,自有一股不容小覷的氣度,卻哪裡是女子會有的。
老三就低聲說:「說起來,……如今想想,大郎倒是比他更為女氣些。」老二見他死性不改,就伸手,在他的手臂上用力地捏了一把。老三吃痛,才停了。
說話間,這位美公子卻不偏不倚,只向著這一桌子走來。人越近了,那壓迫感便更強,感覺倒好似是極銳利的鋒芒正一點一點逼近。連老三那樣遲鈍的也有些緊張起來,竟覺得大氣不敢出一聲,此一刻,把先前誤以為此人是女子的那輕視感,早拋到爪哇了里去了。
這忽然出來的美公子,卻是何人?不是別個,正是敬安。敬安到了桌邊,那首領雖然是原來不曉得京城風物,見敬安氣勢不凡,早也站了起來,他一起身,眾兄弟也紛紛起立。那老大便抱拳問道:「不知這位公子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