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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2 17:53:32 作者: 吃吃湯圓呀
據說當年太后就想為皇上求娶母親,母親不想在宮中生活,反倒在殿試時一眼瞧中了狀元郎明殊。可巧皇上對母親也只有兄妹之情,於是賜婚給父親,成就了一道佳話。
她因著是雙生犯了忌諱,所以被送到隴右道周家舅舅那裡,母親心裡覺得虧待了自己,便急著在端陽節帶自己去玉津園看百獸。
誰能想到一向馴服的騶虞①在籠里忽然暴躁不安驟然發狂,雖有籠子阻隔卻驚了母親騎著的馬,將她甩下馬背,摔成重傷,沒幾天就去了。
從前只當是意外,卻不想是月姝母女合謀,月奴指甲深深摳進掌心,兩行熱淚滾滾而下。
她記得清清楚楚,母親去世後自己被父親訓斥為「不祥之女禍家秧子」,太皇太后更是一夜白了頭髮,自己便是那時起就變得唯唯諾諾懦弱怕事,心裡也深深懷疑自己剋死了母親。
可若這是賊人安排呢?月奴攥緊了拳頭,若重生是老天爺恩典,那她必要賊人血債血償!
如今還有四五日到端午節,月奴心中謀劃,總不好讓母親再去玉津園。可用什麼法子呢?
玉津園是皇家御苑,養著各色百獸,除了偶爾對萬民開放,平日裡也只有皇親國戚才有資格求了恩典能去,聽說這次是皇后設宴,便是母親貴為郡主,也不好說不去便不去。
做什麼事情能讓母親相信自己呢?
月奴正苦苦思索,忽得船重重一頓,似是磕在什麼上,外頭傳來前艙里母親和女使們站不穩此起彼伏的低呼聲。
月奴想去窗邊張望,可她如今是個孩童,踮起腳都夠不著窗欞,正著急時她瞧見床前的矮金裹腳杌子,靈機一動搬運到窗前。
她踩上杌子,推開木窗努力踮起腳向外頭張望:
只見近處汴河裡飛蓬船、航船、舫船等往來穿梭,大櫓搖曳,披水板從水面掠過,吱吱呀呀搖櫓聲不絕於耳;
河岸臨水處一排排塌房②林立,外頭堆的貨物山積波委,往來客商或是假賃市郭間鋪席,或是寄藏物貨並動具等物,算帳的、講價的、搬運的,熙熙攘攘的吵鬧;
遠處岸邊一間間邸店③門口,店主熱情招呼著過往客人,人煙生聚,鋪席駢盛,時不時四輪雙幫太平車運送著糧食、石料不時從門前「咕嚕」、「咕嚕」平穩而過。
這就是大宋都城的血脈——汴河,半天下之財賦,並山澤之百貨,悉由此運進大宋都城。
月奴前世在鄉下住了九年,等出嫁後又要恪守婦道,著實沒有見識過太多汴京的繁華。
還在城外尚且如此太平繁阜,不知道城內又是個什麼情景?
月奴近乎貪婪的張望,差點忘了自己的本意是要查看外頭出了什麼事。
「喂,兀那個小丫頭,你做什麼張望?你家主人是哪個?」
對面船欄杆上依著一個半大小子,個頭不高,生得白白淨淨,聲音雖還是童子稚嫩之音,卻隱約已有幾份頤指氣使的傲然。
為了趕路安全舅母給月奴換了粗布衣裳,難怪少年誤會。她漠然掃視了他一眼,不說話,只翹首往前頭努力張望。
似乎是前頭大船與本船相撞,只她到底身處船中央,便是再怎麼使勁兒往前夠都瞧不見再多。
少年看得對面船上那個小丫頭琉璃葫蘆兒一般剔透,卻在窗後跳啊跳的,顯然是不夠高,「嗤嗤」一笑:「小丫頭,休跳得小爺我眼花!外頭寇相公家大船的升降舵與你們的披水板撞上了,要上二層的舵樓才看得分明。」
月奴一想,是了,升降舵須得吃水淺將船舵拉高,吃水深將船舵降下,如今汴河上航運繁忙,想必是有船工手忙腳亂。
她站在窗邊沉思,挽著三鬟於頭頂及兩耳,再用紅錦緞纏繞其間,眼睛黑沉沉秋水一般,格外的顧盼生姿,可仍舊是一聲不吭。
少年著急,眼珠子一轉,撿起桌邊的人馬轉輪④晃了晃:「丫頭,回話這個就與你頑。」
月奴哪裡會理會?她瞥一眼少年,生得粉妝玉砌,心想:也不知是誰家,養得孩子這般沒大沒小。
那少年顯見得一向養尊處優,哪裡被個燒火丫頭三番兩次漠視過?
或許是被那丫頭目中無人的氣勢所激到,他一時氣急,口不擇言,大聲道:「黑米糰子!黑胖!聽見否?」
月奴忽得大怒,她在隴右道長大,騎馬射獵無不精通,也因此全身都曬得蜜褐色,沒少在剛進汴京時被明月姝那一幫小娘子冷嘲熱諷。
就連杜輕臣,也明里暗裡嫌棄過她膚色,當眾寫打油詩道「托香腮、難辨烏雲鬢,好一個水墨明三娘」,引得四娘子咯咯咯的笑,她難堪得要死,恨不得立時鑽進地里去。
忽得一下鑽心的疼,加上刻骨的恨,還有不知道何處來的羞恥、自卑,齊齊戳到心裡,月奴猛地一叉腰,指著那少年就罵道:
「這廝!你省的甚麼?爺爺我是黑米糰子,你是什麼?說我黑,怎的你白?臉赤白腰子一般,如何敢笑話俺!你托誰的勢要?沒了當絮絮聒聒地!」
少年目瞪口呆,天可憐見,他沒見過這般粗魯的小娘子,也從未聽過如此酣暢淋漓的村罵。
月奴見他直愣愣站在那裡,像個被雨打了的蛤 --蟆(我沒想到這兩個字也會被禁),又添上一句:「怎地終不成飛劍來取了我頭!」
罵罷做個鬼臉,啪的一下關了木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