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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2 17:20:37 作者: 青衫落拓
旁邊同時不停響起各種尖叫:「飛機!」「快看!」
她順著大家的視線看過去,只見一架飛機撞上了世貿北塔,拖曳出長長的黑煙軌跡。她完全不能相信自己的眼鏡所看到的一切,下意識地抬起手捂住嘴巴,將一個驚呼堵住。
然而她不可能看錯。
天氣晴好的日子,在紐約的任何角度,只要抬頭,幾乎都可以看到高達412米的110層世貿中心雙子塔,更何況她已經走近與世貿只一街之隔的華爾街。
街上所有的人都驚呆了,呆呆地看向同一個方向:世貿雙子塔的北塔被撕開一道巨大的裂口,熊熊的大火燃起,同時冒出滾滾濃煙。
左思安茫然四顧,所有人臉上都是恐懼與震驚。她不知道呆立了多久,突然夢醒,拔腿向世貿方向跑去。
街上已經一片混亂,汽車全部停下,車上的人下來,同時看著世貿方向。有人尖叫,有人哭泣,有人與左思安一樣朝那邊奔跑,也有人反方向奔跑著。
她越跑越近,接近了世貿,疏散的人群正在湧出,周圍警笛已響成一片。她四下張望,記不得昨天高翔是否說過他與朋友約在世貿附近具體哪個地方見面。
她正準備去找電話,這時,又一聲巨響傳來,隔得更近,她的耳朵幾乎要被震聾。
她抬頭一看,另一架飛機撞入了世貿南塔樓。
她石化一般站住,仰頭看著一幕,白色粉塵如同大雪一般密集漂落下來,遮天蔽日,這一幕qíng景恐怖到了魔幻失真的程度。
一個人猛然地對她大叫:「快離開這裡!」
她回頭,只見喊話的人是一個高個子警察,身上已經落了厚厚一層白灰,正紅著眼睛揮手,聲嘶力竭地招呼眾人往一個方向撤離。然而驚恐的人流早已經變得盲目,四下奔跑著,左思安被沖得幾乎站立不穩,身不由己地被他們裹挾而去,碎石和破裂的玻璃如同急雨一般落下,跑在她面前的一個中年婦女突然停住,捂住頭部,鮮血順著指fèng湧出。左思安急忙扶住她,另外一個男人也停步搭手,一左一右攙住,那位女士無法站立,大聲哭了出來:「上帝啊,上帝,我一定實在做一場噩夢!」
左思安也在懷疑她陷於前所未有的噩夢之中。
她回頭,剛才漫天的白色灰塵已經轉成黑色,鋪天蓋地的灑落著,高高的世貿南北兩座塔樓都已經被撕開裂口,大火熊熊燃燒,空氣中濃煙的味道令人窒息,到處是哭泣尖叫。
這當然不是夢,眼前的qíng景比她做過的任何一個噩夢都恐怖上千倍。
她猛地記起高翔,抱歉地對那個男士說:「請您送她去看醫生,我得去找我男友,他還在附近。」
那人點頭,扶好那名女士,簡潔地說:「去吧,注意安全。」
左思安再度逆著人流而行,卻並不清楚要去哪裡。這時消防車陸續趕來,開始拉起警戒線和隔離帶。所有人都蒙著厚厚一層黑色塵土,看不清面目,呼吸困難。
她只能在隔離帶外不辨方向地遊走,力圖從灰塵遮掩下看到熟悉的面孔,然而每一張面孔都模糊不清,唯一共同的寫滿驚恐。她控制不住地大口喘息著,吸進更多灰塵,嗆得一陣大咳,幾乎接近窒息。
她jīng疲力竭的癱軟下來,慶幸她明確地記得,高翔至少說他要去的地方是世貿附近,而不是世貿雙子塔內。
正在這一刻,南塔開始倒塌,jīng鋼水泥的龐大的建築物以一種讓人無法理解的速度開始崩解,漫天灰塵、紙張飛舞、熱氣騰騰,腳下的大地在顫抖,耳邊滿是怪異的呼嘯聲。
某個不知名的路人拉了她一把,他渾渾噩噩地隨著他走著,不知走了多久,再回頭時,北塔也開始倒塌。
她jīng疲力竭地站定,眼睜睜看著這個地獄般的景象,閃過一個念頭:此qíng此景,如同末日來臨,下一個顛覆的也許就是整個世界,而他們再也不可能找到彼此。
這時左思安身邊的一個年輕男人停下腳步,痛苦地倒地,她慌忙搶上前去扶起他,只見他大汗淋漓,將面孔上積的灰塵沖的一道一道,嘴唇艱難地開合,斷續地說:「我有……過敏xing哮喘,我找不到…….我的…….噴霧劑,請…….」
他死死地抓著她的手,再也說不下去。她鼓足力氣,一下撐起了他,同時大聲求援,終於有人過來:「這邊,這邊有救護車,塊!」
她與那個人拖起哮喘的男人,拼命向他說的救護車的方向跑去,跑了七八分鐘,終於看到一個街頭臨時救助站,急救人員過來接手,將那男人放平地上,進行緊急搶救,左思安癱倒在地上,再也站不起來。
一名醫護人員蹲下來問她:「你有沒有受傷?」
她喘著氣,再次劇烈咳嗽起來,那人遞了一個口罩給她,匆忙地說:「就戴上休息一下,緩過來請給我們幫忙。」
左思安依言戴上口罩,略微緩了一下,便開始站起來給他們幫忙,除了各醫院來的醫護人員,現場已經有不少平民義務參與救援,他們傳遞著擔架,推開撞壞的汽車,清理出緊急通道,與消防員和警察一起,幫助疏散一波波的傷員,指揮人們撤離到安全地帶。
她參與進去,近乎機械地忙碌著,這時世貿已經成為一片火海,終於志願者也開始被說服撤離,現場完全jiāo給消防員和警察。
左思安離開醫療救護點,她的大腦接近空白狀態,沒有任何成形的思緒,頭重腳輕地走著,一個多小時後,她發現自己居然轉回到了學校。
這時所有在校的學生都在一起看著電視新聞,布希總統神qíng凝重地宣布美國遭受了恐怖襲擊。所有人都沉默著,仍然陷在震驚與恐懼之中無法自拔。
有人注意到了她:「天哪,難道你在現場?」
同學們紛紛圍上來,她知道自己的樣子一定很可怕,只含糊地點點頭,匆忙回了房間,Linda還沒回來。她拿起電話撥打高翔的手機,始終無法撥通,呆立一會,她走進浴室,鏡子裡是一張面目全非的黑乎乎的面孔,她稍微一動頭髮,上面沾的碎玻璃和灰塵片簌簌抖落一地,發出輕微的清脆的響聲。
她全身顫抖,無法自控地縮成了一團。然而她馬上便振作起來,控制住了自己,匆忙淋浴,身上不知什麼時候被割破的小傷口不計其數,在水流沖刷下火辣辣的痛。她顧不上處理,換衣服出來,決定去高翔以前租住的中央公園附近的公寓看看。
曼哈頓所有的地鐵、橋樑與隧道都已經關閉,也不可能叫到計程車,左思安只能步行前往。
這一天的紐約異樣安靜,路人都驚恐不安,匆匆而行,一度喧囂躁動的城市仿佛硬生生停止運轉。不必回頭,左思安也知道,世貿方向仍舊冒著濃煙。她順著百老匯和第七大道,向中央公園方向走著。她早已體力透支,全身麻木,雙腳好像早已經不屬於自己。走到公寓時,已經是huáng昏時分,她在那座公寓對面的那家咖啡店坐下,要了一杯咖啡,一直看著窗外。
兩個小時後,服務生抱歉地過來對她說,店裡要打烊,他們要回去陪家人。
她結帳出來,鼓足勇氣走到馬路對面的公寓,問公寓管理員,這裡是否住了一家東方人:一個中年女士、一個年輕男人和一名四五歲的小男孩,管理員搖頭:「你說的那家人我有印象,不過他們半年前就退租走了。」
她想,他這次過來,並沒有打算長住,大概是找酒店住下了。她只得拖著腳步慢慢步行回學校宿舍,Linda告訴她:「你男朋友一直在這裡等你,剛走不久。他叫你回來以後給他打電話。」
她的一口氣這才鬆懈下來,並沒有打電話,而是癱倒在自己chuáng上。
是時候該結束了----她在心裡對自己說。
5
第二天一早,高翔再度過來,神qíng焦慮,一把抱住了左思安。左思安木然站著,隔了一會兒,她輕輕掙脫了他的懷抱。
「昨天世貿突然被撞,我馬上趕到咖啡館去找你,他們說你沒有去上班。我媽媽帶著孩子,看到新聞十分害怕,一再打我電話,我只好趕回酒店去安慰他們。後來我來學校找你,你一直沒回來。你去哪裡了?」
左思安並不回答這個問題:「對不起,高翔,我已經收拾好了行李,準備離開紐約波特蘭了。」
高翔震驚地看著她:「為什麼?」
「我不想繼續留在這座城市,我對讀會計專業也沒有興趣,最重要的是,我厭倦了排在你家人後面,更不想再聽你提起你母親和你兒子,我們分手吧,再不要見面了。」
「小安,我明白你受了驚嚇,我很抱歉沒有陪在你身邊。你需要放鬆,等我安排我母親帶著還在做完檢查後回國,一定好好陪你一段時間。」
左思安不擅長講狠話,對著高翔,更是無法做到決絕。然而她已經下來決心,不想再留一點兒退路了。她看著高翔的眼鏡,平靜地說:「我再不需要更多時間了,高翔。我承認我對你有感qíng,可是跟你在一起,我並不快樂。每一次看到你,我都會想到某些我寧可永遠忘記的事qíng。繼續下去,我永遠也不可能得到解脫。」
高翔的表qíng已經轉為不能置信:「小安,你在說什麼?」
「還需要我講的更明確一些嗎?那好吧。你和你家人,時時讓我記起我經歷過的傷害和屈rǔ。我依戀你,只是出於怯懦,困在內心給自己劃定的圈子裡,拒絕成長,逃避現實,這樣就不用去外面的世界了。」
「這一套話都是你媽媽講給你聽的把?」
左思安面無表qíng地說:「她確實一直批評我不夠成熟,不過在你眼裡,我何嘗不是一樣沒有長大,沒有自己的想法,只該乖乖等著你做完你該做的事qíng,再分出時間來憐惜關懷。」
高翔被刺痛,同時困惑,柔聲說:「小安,我要怎麼說你才能明白,我是愛你的。不然我用不著花這麼長時間,下這麼大決心爭取跟你在一起。」
「你也只是喜歡長大不大的小女孩吧。」
這句話一講出來,高翔怔住,左思安清晰地看到了他眼裡升起了憤怒,她知道這個平靜的表述比任何話都尖刻,而且誅心。
果然,高翔勃然大怒了:「你說什麼?」
左思安保持著平靜,站在他面前,沒有回答,更沒有閃避。
高翔努力控制住自己的qíng緒,一字一句地說:「左思安,如果你一直是在這樣看待我的,那我們之間的感qíng就實在太可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