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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2 17:20:37 作者: 青衫落拓
    她囁嚅一下:「我是說,你在國內有工作,不必非要趕到紐約來。我自己去學校就行了。」

    「小安,不要再說分開這種話,我知道把你一個人留在紐約很不好。但是公司上市最多只需要一年時間,我肯定能脫身。」

    高翔知道,左思安為他才放棄更好的學校,到紐約讀書,因此與母親幾乎到了失和的地步,承受著極大的壓力,如果讓她一個人去上學,他無法原諒自己。他不顧陳子惠的反對,將機票改簽提前了幾天,到了9月初,高翔帶著寶寶和母親飛抵紐約,將他們送到公寓,他馬上去找左思安。

    柏魯克分校只給一年級新生提供有限住宿,左思安與一個紐約本地出生的黑人女生同住一間宿舍,高翔敲門時,她正躺在chuáng上看書,看到他來,坐了起來,怔怔看著他,卻沒有他料想的驚喜。

    2:

    自從從紐約回來以後,左思安根本無法擺脫異樣低落的qíng緒,但是毫不遲疑的寫信,回絕了伊利諾伊大學香檳分校,接受了紐約市大學柏魯克分校的錄取。

    於佳怒不可遏,脫口而出:「我實在對你太失望了!」

    她眼神一黯,沒有任何辯解,只輕聲說:「對不起。」就再也不肯反應。

    畢業舞會臨近,左思安將自己關在房間裡,綰起頭髮,穿上高翔在費城給她買的那件白色小禮服。鏡子裡的她異常嬌美,可是她眼睛裡找不到絲毫快樂,只覺得內心壓抑的某個東西已經越來越大,就如同噩夢中倏忽跑過的老鼠,突然駐足,停在面前,與她對視,讓她喘不過氣的感覺。

    她接到高翔從國內打來的越洋電話,他的聲音聽上去十分疲憊:「我外公身體不好,公司也有一些事qíng要解決,我可能得推遲過來。」

    她努力讓自己表現得鎮定:「沒事的,不急。」

    時間一天天過去,到了7月,左思安日漸沉默,於佳卻開始暗暗高興起來,甚至跟她談起可以爭取轉到紐約洲立大學的某幾個分校,那裡環境更為安全,有一些專業排名靠前,很有爭競力,而且都是公立教育系統,以她的成績,轉校並不是不可能做到。

    左思安並不回答,當然也沒有像母親建議的那樣去查相關資料,做轉學準備。她只是每天照常去打工,下班後就回家,將自己關在臥室里。

    於佳冷眼旁觀,看著女兒的臉上日漸失去光彩,眼神暗淡,明顯為qíng所困,又是惱火,又多少有些不忍,這天於佳敲開她的房門,只見她躺在chuáng上看書。

    「馬上就要開學了,到紐約那種複雜的大城市去獨立生活,你一直魂不守舍,是想再一次遇上搶劫嗎?」

    她並沒有將遇到搶劫的事告訴母親,但紐約警方某天突然打來電話,說抓到了嫌疑人,搜出了她丟失的一個波特蘭圖書館的借書證,問她能否去認人,她只得抱歉地回答,她確實無法講出搶劫者的任何特徵,更無法指認,借書證也已經重新辦過,不必勞煩他們寄過來。於佳這才知道女兒在紐約那天的遭遇,歉疚後怕之餘,當然十分惱怒。

    左思安根本不願意提起那件事:「媽媽,我經歷過更糟糕的事qíng,不會覺得被搶走一個錢包有多嚇人。放過我吧,讓我安靜一會兒。」

    於佳一把拿掉她手裡的書,她只得一臉無可奈何地坐起來:「不用跟我說你已經預料到高翔不會準時過來,我知道你確實早就把什麼都分析得一清二楚了。」

    「你明知道我是對的,還堅持犯傻,拒絕去伊利諾伊大學香檳分校,現在不能在錯誤的路上一條道走到黑。」

    「他有他的難處,他的家人肯定不願意讓他過來。」

    於佳生氣地說:「你倒是也替他把什麼都想到了,既然明知道他的家人會激烈反對,你為什麼還要這樣做。」

    「我愛他。」左思安頭一次如此明確地講出來,於佳怔住,她看著女兒,那張年輕的面孔上有著失眠的yīn影,可是神qíng堅定,眼神沒有絲毫閃避。「是的,我愛他。媽媽,離開漢江之前,我去找過他,對他說我不想去美國。只要他稍微點頭,我肯定說什麼也不會跟你走的。可是,他讓我走,我想他比我更清楚我們有多不可能。我從來沒想到他會到波特蘭找我,既然他來了,對我說了想跟我在一起,不管我對未來多不樂觀,我都不會先放棄。我會等他,這是我唯一能為他做的。他需要面對的問題比我多,如果不能過來,我也不會怪他。」

    於佳勃然大怒:「你這算哪門子的qíng聖宣言,虧我一向教你要自立自qiáng自尊,你把你置於這樣卑微的地步,難道不覺得可悲嗎?」

    「自立自qiáng自尊跟愛qíng里願意等待並不矛盾,我只是尊重他的選擇。」

    「那你自己的選擇呢?你一再qiáng調你已經長大,有選擇人生的權利,我理解的選擇人生可不是這樣被動等一個男人來臨幸。」

    「我不是等一個男人,我等的是他。」左思安心平氣和地說,「媽媽,不是每個人都像您,總能夠做到先轉身離開。」

    於佳一時無語,良久才說:「你還是怪我,如果你爸爸不是不肯從阿里回來…….」

    「我並不怪您。爸爸就算肯回來,你們也會離婚的,您對他已經沒有感qíng了。」

    這個冷靜的結論讓於佳更加說不出話來。

    「我既然已經做好了他不能到美國的準備,不用擔心我。開學了我回去紐約,對不起,讓您失望了,我只能跟您保證,我不會放棄學習的。」

    於佳此時的心qíng已經不能用怒其不爭來形容了:「小安,我跟你說過,那些不好的事,忘掉就是了。」

    「怎麼又扯到這上面來了。」

    「如果不是你經歷過的事給你留下了yīn影,你為什麼非要這樣自我貶低,用這樣被動的方式處理你的感qíng。」

    左思安看著母親,眼神哀傷地搖搖頭:「我沒覺得我被動。不過我不指望您能理解我的感受,請您也不要再試圖說服我了。再說下去,您只會更生氣,我們不用再談這件事了。」

    「也許我該聽peter的建議,讓你看看心理醫生。」

    左思安再怎麼滿腹心事,也被於佳逗得苦笑:「您沒說要帶我去驅下邪,我很感激。」

    於佳只得長長嘆一口氣:「小安,我完全不能理解你的想法。你跟我一樣清楚,你們不可能有好的結果,這遠比山體滑坡好預見得多,對不對?可是你竟然還是做這樣的選擇,還要我眼睜睜看著災難發生,你讓我能怎麼想?」

    到了8月10日,左思安收拾好行裝,拒絕母親的陪同,獨自去紐約報到上學,她想,就算真如母親所言,等著她的是一場災難,她也願意迎接。

    她順利完成了報到手續,認識了新室友。這所學校雖然規模不大,但學生及其多元化,除紐約本地學生以外,還有來自世界各國的國際學生,不乏亞裔面孔,甚至不少來自中國內地和港台的學生。她聽到拐角傳來的中國話jiāo談聲,禁不住駐足,那邊jiāo談的一男一女馬上與她打招呼,他們一個來自浙江,一個來自福建,面孔稚嫩,猶帶高中生氣息,卻掩不住興奮。聽到她已來美國兩年,他們問長問短,很多問題她都無法回答。只得抱歉地承認,她長住的是一個安靜的小城,對於紐約跟他們一樣沒概念。

    她的新室友Linda在本地出生,是百分之百的紐約客。在她的介紹下,左思安錯開上課時間,去鄰近華爾街的一家咖啡店找了一份兼職。

    這天,當Linda說有一個東方人在宿舍大廳等著她時,她以為高翔提前趕來,興奮地跑會宿舍,然而坐在那裡的是一個清瘦的中年人:高翔的父親高明。

    高明看看四周:「方便的話,我們找一家咖啡館坐下來談談好嗎?」

    左思安無法拒絕,兩人出來找了一家咖啡館坐下。

    高明開門見山地說:「思安,你是聰明的女孩子,想必知道我的來意。」

    「我知道,您是來勸我不要跟高翔在一起的。」

    「高翔並不知道我來了美國,我本來不打算過來。但如果我不來,來的會是你更應付不了的人:高翔的外公。他已經72歲,而且做過一次心臟搭橋手術,身體很糟糕,就算我明知道他老謀深算,心思深沉,用親qíng和上市兩件事困住了高翔,又擺布我來做破壞兒子感qíng的那個人,也只好服從他的安排。換作你來面對他,我想你根本無法當面拒絕一個對你示弱,求你放手的老人;他萬一出了什麼狀況,那你和高翔心裡肯定會留下yīn影,永遠擺脫不了負罪感。」

    左思安聽得呆住,她也是在那次去他家時看到的陳立國,記得那是一個瘦弱衰老的老先生。她不得不承認,正如高明所言,如果是陳立國過來,她大概會馬上落荒而逃走;要是他在這裡出事…..她根本不敢想下去。她低聲說:「謝謝您。」

    「思安,你不必謝我,我來也有我的目的,但請你記住,不管怎麼樣,我對你父親、對你,都算是有善意的。」

    「我知道,我很抱歉弄得您的婚姻出了問題。」

    「這一點你倒不用在意,我和高翔的母親之間早就有問題存在。」

    這個意外的坦白弄得左思安有些尷尬,她只好垂下眼帘不作聲。

    「關於你為什麼不能與高翔在一起,我相信你母親和高翔的母親都已經從不同角度講了很多,你這樣心思細緻的女孩子肯定也考慮過很多。我只想講講我對這件事的看法。」高明喝了一口咖啡,「我相信高翔很愛你,甚至qíng願為你放棄一個即將上市的家族企業,兩手空空的到紐約來生活。」

    左思安並不想在一個陌生人面前流露感qíng,可眼睛還是立刻濕潤了。

    「可是凡事都有另一方面,他這樣看重感qíng,當然也不可能割斷與親人的聯繫。」

    左思安小聲說:「我並不會要求他與親人斷絕往來。」

    「你很明理,思安。如果沒有家裡財務的支持,高翔來紐約會度過一段很艱難的日子。我相信年輕人不會把這視作問題。以他的頭腦,要在美國生活下去大概也不是很困難的事qíng。但是,他從大學畢業以後就負責一家銷售額超過20億,每年有可觀的利潤增長、即使上市的公司的市場運營,這兩年跟我一起謀劃公司未來的發展,提出了非常有想法的規劃。他一向過的是非常有挑戰xing的生活,也能從工作中得到樂趣。你認為一個男人離開能夠發揮他才能的地方,長年將自己的時間消耗在各式各樣最基本的謀生努力上,會不會讓他對自己的選擇產生懷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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