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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2 17:20:37 作者: 青衫落拓
她神不守舍地坐著,突然聞到一股怪昧,才發現她身邊不知什麼時候坐了一個戴毛線帽、穿皮夾克的拉美裔男人,而這節車廂竟然只剩下了三個人,提得異樣的空空dàngdàng,他與她顯然貼近得不正常。
她起身向另一節車廂走去,站到車門邊,等進站後,馬上下車。
與她上車的地方相比,這個地鐵站光線昏暗,顯得陳舊而bī仄,月台上沒什麼人,地面和鐵軌上扔著垃圾,看上去十分骯髒。她正準備去找線路圖,突然呆住,兩隻肥頑的老鼠竟一前一後從她面前快速穿行而過,跑進了隧道,這qíng景恍如她經常做的噩夢再現眼前,她嚇得連連後退,一時不知道身在哪裡。
突然一隻胳膊從她身後繞過來,扼住了她的脖子,她剛尖叫出來,那隻胳膊狠狠收緊,一個聲音在她耳邊惡狠狠地說:「別叫,把錢包jiāo出來。」
她再度聞到了惡臭,呼吸困難,胡亂摸自己的口袋,記不起來錢包放在哪裡,被掐到接近窒息的那一刻,終於摸到錢包丟到地上,這時月台上有個女人大叫:「嘿,gān什麼?放開她!」
那人鬆手,將她推到一邊,撿起錢包一聲不響跑了出去。她蹲下喘息著,一個胖胖的黑人女士走過來扶住她:「寶貝兒,別怕,我已經報警了,你沒事吧?」
她講不出話來,只能勉qiáng點了點頭。
警察很快趕到,那位熱心的黑人女士滔滔不絕地跟他們講著事發經過,加上大量驚嘆:「天哪,一切發生得實在是太快了,他們站在那邊,我根本沒注意到,還以為他們認識,後來才發現不對勁;我實在是氣壞了,就大叫出來,那個傢伙撿了錢色就跑了;居然在聖誕節這一天搶劫,這實在是太不可思議了,一定是個嗑藥嗑瘋了的渾蛋,我要是有槍,我一定……」
左恩安站在一邊,一直沒有說話,警察只當她嚇呆了,扶她坐下,其實她除了qiáng烈的不潔感覺,並沒感覺到多少恐懼,倒是在想,在紐約只大半天時間就被搶劫,足夠讓她媽媽更加認定她堅持要到這個城市來讀書有多可笑了。
一個女警察問左思安有沒有受傷,是否需要去醫院檢查,她的脖子上被勒過的地方火辣辣地痛,但聽到醫院便馬上搖頭:「不需要,我沒事。」她隨後被帶到警察局做筆錄,時值節日,警察局內電話鈴聲還是不斷響起,警察不時帶著各色人等進進出出,看上去十分忙碌。左思安坐在一邊,近乎機械地回答者警察的提問,不過她除了告訴警察錢包里大致有些什麼東西以外ia,根本沒法兒講出比那位女士更多的信息。襲擊來自她的身後,前後大概不到一分鐘時間而已,她根本沒看清楚襲擊者的長相穿著,而她站立的位置剛好是攝像頭拍攝不到的死角。案底錄完之後,警察問她住在哪裡,說可以送她回去,她身無分文,也沒有其他選擇,將酒店地址告訴了警察。警察開車送她,一邊友善地告誡她:「儘管這幾年紐約治安有了大幅好轉,但地鐵搶劫案仍時有發生,以後切記,獨自走在某些偏僻的區域,一定不要逗留。」
她點頭答應。
到了酒店,左思安謝過警察,去前台查到Peter預訂的房間,上去敲門。於佳開門,她早等得焦急,正與Peter商量該怎麼辦,看到女兒回來,明顯檢了口氣:「跑到哪裡去了?」
「就在附近。」
「小安,我們一起出去吃飯……」
她搖頭:「你們去吃吧,我累了,媽媽,把我房間的鑰匙給我。」
她的房間就在於佳隔壁,她進去,鎖上門,一口氣將所有衣服脫掉,衝去浴室洗頭洗澡,可是在熱水沖刷之下,她的身體仍舊繃緊到了僵痛的地步,無法放鬆下來。
你真的做好了心理準備來面對這一切嗎?母親的責問在左恩安耳邊響起。她不得不承認,高翔突然出現在波特蘭,帶給她的狂喜淹沒了她.\n其他一切都被她刻意忽略了。
地穿上睡衣,正在擦gān頭髮,房門被敲響,她不想理睬,但門外的人顯然也不肯放棄,停了一會兒,有耐心,有節奏地再次敲著。她無可奈何,只得出來,透過貓眼一看,於佳站在外面,她一邊打開房門,一邊惱怒她說:「媽媽,放過我吧,我不想吃飯……」
她頓住,門外除了她母親,還站著高翔』於佳冷冷地對他說:「你看到了,小安沒事,請你離開吧。」
「於老師,我要和小安談談。」
於佳顯然不贊成他們談話,可是看看女兒扶著門默然無語,並無拒絕的意思,只得搖搖頭:「小安,我和Peter出去吃飯,你們談吧。」她轉向高翔,「我還是那句話,高翔,請保持理智。」
高翔進來:「你去了哪裡?」
「隨便轉了轉。」
他突然伸手抬起了她的下巴:「這是怎麼了?」她試圖擺脫他的手,然而他一手按住她,一手撥開她的睡衣衣領,對著燈光仔細審視,那裡是一圈青紫瘀血的痕跡,「怎麼會傷成這樣,到底出了什麼事?」
「遇上了搶劫,不過沒事。」
「為什麼不給我打電話?」
「我不是14歲,也不是16歲,我今年18歲了,不能一邊口口聲聲講自己已經長大,能夠處理好自己的事qíng,一邊又碰上一點兒事就打電話求救。」
她態度平靜,他有異樣的心疼,輕輕觸摸傷處:「我帶你去看醫生。」
「不用,我真的沒事。」
「對不起,小安。」
「不關你的事,我不該在那一站下車逗留的。」
「小安,你在醫院看到的那個孩子……」
她的臉痛苦地扭曲了一下,打斷他:「我不想知道關於他的事。」
「聽我說完,小安。他是我兒子。」左思安怔住,高翔握住她的手,凝視著她,肯定地說,「他小名叫寶寶,學名叫高飛,是個很聰明可愛的孩子,從一學會說話,就叫我爸爸,我很疼愛他。」
左恩安的手在他手裡微微顫抖著,講不出活來。
「他一出生就有很嚴重的先天心臟病,在國內已經做過兩次手術,現在剛剛在長老會醫院動完第三次手術,還必須接受特別護理,出院之後也要定期複查。這段時間,我一直在紐約陪著他。」
左思安憤怒地說:「你為什麼要告訴我這些事,我不想聽」
「小安,我很抱歉今天讓你用這樣措手不及的方式知道這件事qíng。可是我必須跟你解釋清楚,如果我們決定在一起,有些事qíng,是必須共同面對的。」
左思安沉默良久,突然舉手脫去套頭式睡衣的上衣丟到一邊。離翔怔住,只見她沒穿內衣,直直站在他的面前,半濕的長髮披散著,纖細的身體有蛟好起伏的曲線,肌膚細膩白暫,然而肚臍下方正中有一個豎直的癟癯,一直延伸到整個小腹,看上去十分醒目。這是她做剖腹產留下的疤痕。
當初左思安jīng神瀕臨崩潰,急yù擺脫肚子裡的胎兒,主動摔倒導致大出血,生產時qíng況緊急,為了快速進入骨盆腔,醫生採取了直切的方式剖腹,這樣處理的傷口張力本身就大於橫切,而她一出產房就勉qiáng掙扎,又導致了剛fèng合的傷口迸裂,醫生不得不重新fèng合。再加上她當時不到l5歲,正處於青chūn發育期,組織生長旺盛,創傷後反應xingqiáng,皮膚張力遠比成年人大,所以傷口在癒合過程中出現了嚴重的疤痕增生,最終來得遠比一般人剖腹產留下的傷疤要猙獰得多。
於佳本人是順產,又避諱談及女兒的生產,根本沒有考慮過女兒會出現這個問題。而左思安恥於想到疤痕的存在,每一次洗澡部是匆匆完成,竭力避免觸摸到那裡,一洗完馬上便穿好衣服,從未細看疤痕。這還是她頭一次將它展示在別人面前。
左思安清晰地看到高翔眼裡的震驚,她也低下頭去,bī迫自己正視著腹部。四年過去,那條疤痕絲毫沒有消退,與周圍平滑雪白的皮膚相比,增生的組織扭曲突出,肌理紋路雜亂,起伏糾結,盤踞在光潔的身體上,看上去異樣突兀而刺眼。
她抬起頭:「很多事qíng,我本來下決心想忘掉。可是你看到了,有這樣一個疤在我身體上,我怎麼可能忘記。我也根本不需要提醒,一直都知道那個孩子是存在的。請不要在我面前提到他,或者要求我去面對他,高翱,我做不到。」
房間裡一片死寂,高翔突然半跪下來,環住左思安的腰,她還沒來得及做出反應,他的面孔已經貼到她的小腹上。她大駭,用力推他的肩膀,想掙
扎出來。然而他牢牢抱著,嘴唇溫熱地吻她。
她急得,幾乎要哭了出來:「你放開我,放開我。」
他沒有放開她,仰頭看著她:「小安,這道疤沒你想的那樣可怕。」
她果呆地看他,慘澹地笑:「我差點兒忘了,你心理qiáng大,在劉灣還看到過我發瘋挺著大肚子照鏡子的樣子,那個時候我不堪入目得把自己都快嚇死
了,難得你一點兒沒被嚇到。」
他站起來,拿起上衣替她穿上,抱她坐到chuáng邊:「小安,這並不代表你脆弱或者我qiáng大,傷害發生在你身上,你承受過來了,我沒資格替你輕描淡寫,或者qiáng迫你面對任何你不願意面對的事qíng。」
她黯然盯著前方:「高翔,我不想再談這件事了。我媽媽浼得沒錯,我確實遺傳了我父親的某種xing格,凡是不想面對的事qíng,下意識地就想逃避。」
「我並不是要你跟我一樣接納他並且生活在一起,但是他確實是我生活的一部分。已經發生的事qíng沒法兒改變,我們的親人也是我們沒法兒選擇的。我們唯一能做的,就是選擇以後的生活。不管怎麼樣,我想和你在一起,小安。」
他扳過她的面孔,看著她,清晰地說:「我只想告訴你,我愛你。」
8
寶寶在睡午覺,陳子惠百無聊賴地翻看著中文雜誌打發時間,不由得想到,聖誕節一過完,馬上就是新年,接下來又是農曆chūn節,恐怕都要在美國度過了。
她不喜歡紐約這個城市,遠離家人,沒有朋友,語言不通,中餐不地道,中央公園居然會出現緊追不捨的流làng漢,嚇得她連散個步都要疑神疑鬼。最重要的是,她不能確定寶寶熬過這次手術後能否徹底康復……她既不能跟老邁的父親訴苦,又已經跟丈夫冷戰了兩年之久,不可能去他那裡找安慰,任她再怎麼個xingqiáng悍,也不免愁腸百結,沒法兒排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