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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2 17:20:37 作者: 青衫落拓
「我知道,我知道。我的建議是別跟你女兒鬧僵,不然她只會朝你不喜歡的那個方向走得更快。」
「我也不能什麼都不做,眼看著她犯錯誤,然後被傷害。」
「有些傷害恐怕是成長的代價,無法避免的。」
「可是有些傷害代價太大,誰也負擔不起。」於佳的臉一下暗沉下來,Peter只得舉手示意收回這句話:「我不是這意思,不過話說回來,紐約是相當棒的國際化大都市,這幾年治安轉好,你問問波特蘭的年輕人,恐怕大部分人都嚮往那個地方,小安想去紐約也是很正常的。紐約市區的公立大學當然在學術環境方面不算很qiáng,但商科也是可以的,也許你去紐約看看學,會改變看法。」
於佳無法跟Peter詳細解釋如果她允許左思安與高翔在一起意味著什麼,但是Peter的話多少提醒了她,她心裡驀然打定了一個主意。
到了平安夜,吃過晚餐,於佳去了女兒房間,心平氣和地對左思安說:「明天我們一起去一趟紐約。」
左思安怔住:「去gān什麼?」
「Peter的前妻與兒女就生活在紐約,他想去看看兒女。你既然想讀紐約的大學,我們一起過去,看清楚你要面對的環境總沒壞處。一起過去,看清楚你要面對的環境總沒壞處。」
左思安知道母親一向不旨把時間làng費在無謂的事qíng上,願意去看學較,似乎意味著口氣鬆動,當然還是開心的:「那我去給高翔打電話。」
「不用,我說了,我不贊成你跟他在一起.\n也不想受他gān擾,等看完了之後,你再聯繫他好了。」
第二天他們出發,先開車到了波士頓,然後坐上去紐約的長途汽車,四個小時後抵達紐約,已經是下午四點,Peter去看他的兒女,約好了晚上在預訂的酒店碰面。
於佳帶左思安坐上地鐵,左思安研究著線路圖:「不對啊,媽媽,學餃不是這個方向。」
「我知道,我先帶你去個地方。」
從出門開始,於佳便一直面無表qíng,左思安心底旱有隱約的疑雲,現在她的不安越來越放大:「我們到底去哪裡?」
「紐約長老會醫院。」
「去醫院gān什麼?」
「我說過了,帶你去看清楚你將要面對的環境。」
「我不去。」
這時地鐵靠站,左思安想下車,於佳一把拉住她,聲音小而清晰地說:「你有膽量固執己見走你要走的路,倒沒膽量睜開眼睛看看前面等著你的是什麼嗎?」
她定住,回頭看著媽媽,跟平常一樣,於佳的眼睛是堅定面不容置疑的,在這樣的注視下,她所有的怯懦、猶疑都顯得不值一提。她再沒說話,一路沉默地跟隨著於住,到站下車,到了紐約長老會醫院。
於佳向護士打聽之後,到了一間病房外,隔著落地玻璃門站定.\n她示意左恩安向裡面看。高翔正坐在病房一邊的沙發上看報紙,面病chuáng上並捧躺著一個中年女人和一個小男孩,都似乎睡著了。
左思安定定看著這一幕,無法移開視線,也講不出話來。
於佳輕聲說:「你見過他媽媽,不用我多說什麼;她旁邊睡著的那個小男孩,就是你當年生的孩子。」
左思安被雷擊中一樣,身體一震,轉身要走'於佳攔住了她:「你不能像你父親一樣,碰上不想面對的現實,就採取逃避態度,轉身一走了之。」
她痛苦地看著母親,說不出話來。
「那個孩子有先天心臟病,高翔帶來紐約動手術。他完全沒對你提起,我當然也可以不提,不過那不代表他們通通不存在。」
「別說了。」
「自欺欺人沒什麼意義,小安。就算那個孩子手術以後回國,高翔的媽媽也一起回去,高翔一個人留下,你以為你就只用面對他一個人?他的外公是某人的父親,他的母親是某人的姐姐,那個孩子身上流著某人一半的血,這些人全是他的家人。他也許是愛你的,可是你覺得你在他心目中會比他們更為重要,他會為了你斷絕與他們的關係嗎?你真的做好了心理準備來面對這一切嗎?」
左思安無法回答這一連串問題,她下意識地扭頭再看向病房內,這時高翔放下報紙站起來,關掉懸掛著的電視機,再給他母親和那個小男孩蓋上了一條毯子。他拿出手機,看看時間,不經意抬頭,正好與病房外的左思安視線相接,一下驚呆,馬上走了出來。
高翔qíng急之下,控住左思安離開病房,惱怒地壓低聲音說:「你們怎麼會來這裡?」
左思安神不守舍,講不出話來,於佳平靜地說:「放開我女兒,是我帶她過來的,她根本不知道會看到什麼。」
高翔這才注意到左思安面色煞白,眼神呆滯,又是心疼又是生氣:「於老師,你怎麼能這樣做?我兒子剛從加護病房出來,不能經受刺激。你女兒也……」
「放心』我沒打算進去大鬧'只是讓小安看清楚她要面對的一切而已。」
他轉向左思安:「小安----」
聽到他叫她,她仿佛被人重擊一掌,從恍惚狀態中清醒過來,看著於佳,再看向高翔,高翔正要說話'她掙脫他的手,搖搖頭:「我什麼也不想聽,讓我一個人安靜一會兒。」
她猛地轉身,拔腿就跑。高翔與於佳一怔,連忙追上去,然而她飛快地進了電梯,關門下去。他們只得等另一架電梯,等他們下到一摟,左思安已經無影無蹤。
高翔怒視著於佳:「麻煩你想一想,小安會去哪裡?」
於佳沉默了,這是她沒法兒回答的問題。
「她有沒有帶手機?」
於佳搖頭。高翔心底一沉,他在紐約已經待了將近三個月,當然知道紐約地鐵是全世界最龐大最錯綜複雜的公共jiāo通系統,有20餘條線路,每天載運著400餘萬人來往於五個城區之間,想在這裡面找人,簡直像大海撈針。他們能做的,幾乎只有等左恩安主動回來。
「於老師,你知不知道你這樣對你女兒很殘忍?」
「你什麼都瞞著她,就是對她仁慈嗎?」於佳反問,「如果你真對她好,就根本不應該再出現在她面前,擾亂她的生活。」
高翔氣極:「我並不打算一直隱瞞,只是準備讓小安慢慢接受這些事qíng。」
於佳表qíngyīn郁地說:「恐怕有些事qíng她永遠也沒法接受的。」
「她只是需要時問。」
「一個人一生有多少時間,值得耗費在這樣完全沒有意義的事qíng上?」
「請問你理解的意義到底是什麼?不是和你做一樣的選擇才叫有意義。」高翔怒沖沖地反駁,「於老師,不要用你的人生觀來定義你女兒的生活。給她選擇的權利,尊重她的選擇,對你來說真的有那麼難嗎?」
「做出選擇的前提是弄清楚會面對什麼樣的後果,我帶她來,就是讓她看清這一點。」
高翔知道,某種程度上,於佳甚至比他母親更固執、更難以說服,他也不想再徒勞地爭論,咬牙想了想:「算了,別吵了。我們還是想想怎麼找她。」
「這能上哪裡去找?她英文沒問題,也知道我們預訂的酒店。等她自己冷靜下來會回來的。」
高翔沒她這麼樂觀,但也只得把自己的手機號碼抄給於佳,再記下她預訂的酒店:「有消息請務必馬上通知我。」
7
左思安一口氣從紐約長老會醫院衝出來,根本不知道在這個陌生的大城市裡應該去哪裡。
她漫無目的地走著,眼前浮動的全是隔著病房看到的那個小孩子。她當然一直知道那個孩子的存在,只不過上次闖到高翔家裡意外看到,她能夠馬上移開視線;而這一次,她無法控制地呆呆站在那裡,看得分外真切。
她的身體曾經被一種bào力的方式打開,一個小生命違背她意願地寄居在她體內,一點點成形,慢慢長大,撐開她的腹部,微弱卻理直氣壯地伸展手足,再被取出,長大----成了她今天在醫院裡看到的那個孩子。
她甚至懷疑那個影像已經烙到了她的視網膜上,再也不會自行消散。她絕望她想,也許她根本不可能從記憶里抹掉這張面孔了,他甚至會闖入她的睡夢之中,成為她揮之不去的噩夢的一部分。
不知不覺之間,左思安走到了中央公園。儘管正值寒冷的冬天,又是聖誕節,但這個值於曼哈頓中心的著名公園並不冷清,有人穿著單薄的運動服沿著慢跑路在跑步健身,有人牽著狗在悠閒地散步,滑冰場上有不少人在滑冰,孩子們興奮的笑嚷聲傳出很遠。公園大得超出了她的想像,她茫然地走著,一直走到疲憊不堪,同時覺得有些冷,買了一懷熱咖啡,在一個小小的湖泊邊的長椅上休息。
湖面一半結冰,顯得蕭瑟而空dàng。她突然記起上學期看過的TheCatcherintheRye(《麥田裡的守望者》),生活在紐約的中學生霍爾頓曾關心當中央公園的湖面結冰以後,那些野鴨子會到哪裡去。霍爾頓最後到底有沒有找到答案?
她拼命回憶著書里相關的字句qíng節,想qiáng迫轉移自己的注意力,以排遣內心那些翻湧的黑暗痛苦的回憶。只是她的努力十分徒勞,恍惚之間,她似乎回到了清崗縣城宿舍那間小小的臥室,四壁如同牢房般擠壓過來,讓她透不過氣來。這時身邊發出塞竄的響動,她側頭一看,一隻松鼠在枯huáng的糙地上跳躍,顯然絲毫也沒把她放在眼裡,她從失神狀態中驚醒,才發現暮色已經漸漸降臨,四周光線暗了下來,手裡的咖啡旱變得冰涼。
她儘管心qíng灰暗,電知道天黑之後仍舊獨自逗留在中央公園裡是不明智的。她站起來找到路標,研究一番之後,走回到市區大道上。
她繼續信步游dàng著,不辨方向,不管路牌,卻走到了越來越繁華的曼哈頓上城,這裡高樓林立,華燈閃爍,沿街櫥窗布置華美,街道上車水馬龍,各種膚色、各種口音的行人,過起馬路來一擁而上,完全不同於左恩安住了兩年多的安靜小城。她無法習慣這樣的喧鬧,看到一個不起眼的地鐵入口,便走了進去,買了張票,坐上剛剛進站的一班地鐵。
地鐵不停進站出站,乘客上上下下,空出位置,她便坐下,不知過了多久,地鐵駛到了地面,橫跨一座大橋,她才有些回過神來,意識到她已經出了曼哈頓,不過她也並不在意這條線路開往哪裡。反正紐約地鐵是一票制,管它開去哪裡,大不了再坐回來,她只是不想回酒店面對母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