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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2 17:20:37 作者: 青衫落拓
施煒一聽之下,幾乎掩飾不住喜悅,可是再一看丈夫黯淡的臉色,又有幾分不忍,只能委婉地說:「學軍,你已經在阿里工作了近16年,你的付出大家都看到了。,把剩下的時間給我和小齊吧。」
左學軍一直沉默不語。左思安正要說話,一直坐在一邊安靜地看書的左思齊突然「哇」的一生哭了出來。她連忙蹲下來:「小齊,怎麼了?」
左思齊一邊大聲抽泣,一邊說:「我不想要爸爸,媽媽,我們不要爸爸了,我只要你。」
施煒一驚,厲聲呵斥女兒:「小齊,不許胡說。」
左思齊從未見過母親對自己發怒,嚇了一跳,哭得更加厲害:「我沒胡說,我不喜歡他。」
左學軍面色慘白,一言不發,施煒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左思安將妹妹抱了起來:「我帶小齊出去轉轉。」
左思安抱著左思齊走出來,坐到前方糙坪的一個魚池邊上。不管她怎麼安慰和哄,左思齊仍趴在她肩頭哭個不停,眼淚將她的衣服都浸濕了,卻什麼也不肯說。
她正無法可想之際,只見高翔穿過馬路,他原本打算進醫院,看到她們,轉而走過來。
「怎麼了?」
左思齊這幾天已經與他混熟,十分親近他,抽抽搭搭地說:「媽媽吼我。」
高翔坐到左思安身邊,問她:「為什麼?」
「我說我不喜歡爸爸,不想要他了。」
高翔似乎有些好笑,嘴角微微一動:「嗯,沒事,反正你姐姐也不喜歡他。」
左思安忍不住瞪他一眼,他若無其事地繼續說:「他表現得確實挺不可愛的。不過話說回來,你媽媽喜歡他啊。你愛你媽媽,對不對?」
左思齊點頭。
「那為了你媽媽,忍忍他吧,以後別當面說不喜歡他了。」
「可是他不喜歡我。」
左思安再次警告地瞪高翔,同時讓妹妹坐在自己膝頭,看著她的眼睛,認真地說:「小齊,爸爸是喜歡你的。」
「不,爸爸一點兒也不喜歡我,他從來不跟我玩,他只喜歡你,我看到過他拿著你的照片,看了好久好久。」
左思安苦笑:「那是因為小齊你就在他身邊,姐姐在很遠的地方。你跟姐姐一樣,都是爸爸的女兒。他裝飾部明白該怎麼愛你,才會讓你、讓他自己更快了一些。」
左思齊似懂非懂地看著她。她伸手整理著妹妹的頭髮,將她有些散亂的小馬尾重新紮好。小女孩的發質微微發huáng,異常柔軟,握在手裡,有如絲一般的觸感。她驀然想起自己小時候,在上幼兒園之前,父親也是這樣抱她坐著,替她梳著辮子,她通常都是調皮地扭來扭去,父親呵斥著讓她老實下來,卻一邊也忍不住笑。
「姐姐,你怎麼了?」
左思安回過神來,搖搖頭:「沒什麼。小齊,快看這池子裡的錦鯉多漂亮。」
左思齊到底還是個孩子,又常年生活在條件艱苦的高原,沒見過這樣成群活潑遊動、顏色美麗的錦鯉,注意力轉移過來,興致勃勃地看著:「姐姐,快看那條魚,長得多胖。」
「嗯,它肯定吃太多了。」
左思齊站到浴池邊上,伸長脖子看著,左思安伸手牢牢摟著她,她又指點著另一條魚:「那個小的是魚寶寶,前面是它媽媽。」
左思安微微一笑:「對。」
左思齊突然盯著左思安的頸後,撥開她的頭髮:「咦,姐姐,你這裡畫著什麼?」
左思安怔了一下,騰出一隻手,將頭髮放號,衣領拉起一些,笑道:「不是畫,是文身。」
「什麼叫文身。」
「就是把圖案,文字什麼的用針刺繡到皮膚上。」
「疼不疼?」
她搖搖頭。
「洗不掉的嗎?」
她點頭。
左思齊的好奇心更盛:「為什麼要文在身上?是怕忘記嗎?」
左思安看上去有些窮於應付了,這時高翔開了口:「小齊,快看那隻鴿子。」
左思齊順他手指方向看去,又問:「這裡有沒有燕子?」
高翔回答:「成都應該有燕子的。你喜歡燕子嗎?」
「嗯,媽媽說燕子總是從很遠的地方飛過來生小寶寶,然後再帶小寶寶回家。就像我們看到的朝聖一樣。」
左思安看著前方,沒有說話,而高翔卻若有所思地看著她。
剛才他就站在她旁邊,清楚地看到她頸後的文身是一行英文:Strivetobehappy。他知道這是一首英文詩結尾的一句,直譯起來很簡單:堅持快樂,而更為含蓄雋永的翻譯應該是:努力去追求幸福。他也一度非常熟悉左思安身體的每一處細節,卻不知道她什麼時候將這首詩文到了頸後。
可是他再一想,儘管他們有親密到極致的時候,卻十分短暫。大概只有朝夕相處、生活在一起的人,才能熟知對方每一個微妙的變化。在每一次告別與重會之間,他們都存在著大片大片的空白。就算生活在一個城市,他們在一起的時間也少得可憐。他們每一次再見面,他看到她都有些微的意外,仿佛不能習慣她在他視線以外的經歷的成長。而這一次,他們已經有太久不在一起了。她由脆弱的女孩變成一個舉止冷靜的醫生,她所發生的變化,又何止一個文身是他不知道來歷的。
這時左思安仿佛感受到高翔的注視,突然站了起來:「麻煩你幫忙看著小齊,我去叫施阿姨出來。」
2.
左思安敲門,但並不走進去:「施阿姨,麻煩您出來一下,我有話跟您說。」
施煒出來,兩人在走廊的長椅上坐下,她問:「小齊呢?」
「高翔帶著小齊在醫院前面的魚池旁邊玩,您介意我問您一個問題嗎?」
施煒疑惑地說:「什麼事?」
「在我爸爸發病之前,您說您打算離開他,現在您怎麼想?」
施煒猛烈地搖頭:「那是在他生病之前,現在我當然不會那樣做,就算他堅持要回阿里,我也會陪著他,好好照顧他的。」
左思安無法不為之感動,她看著她,輕聲說:「施阿姨,我完全沒有來bī迫您承擔道義責任的意思,事實上,我理解您有雙親和小齊要照顧,負擔已經很早,爸爸可以由我來照顧。」
施煒一把握住她的手,懇切地說:「小安,我之所以想離開,是為小齊和我父母考慮,不過最重要的原因,其實我認為他並不愛我和小齊,也不需要我們。他這一病,我明白了,至少我仍然愛著他,他也是需要我的。」
「施阿姨,您大概是我看到過的愛得最堅定的人。」
施偉苦笑:「是不是有點兒傻?」
「不,對自己的愛確定無疑的人,其實是幸福的。我需要跟我爸爸單獨談談。」
施煒去外面找女兒,左思安進了病房,看著躺在病chuáng上的父親,兩人相對無言,過了一會兒,她苦笑一下:「我回來一趟,只一天時間。就弄得您心臟病發作加顱內出血,本來我是決心再也不說什麼了。」
「小安,你千萬別這麼想,這跟你完全沒關係,心臟病我早就犯過一次,顱內出血也是長期在高原地區得的高血壓引起的。」
「這麼說,您也清楚,您不能再重回阿里了,何必還要對施阿姨擺出那樣一副面孔?」
左學軍默然。
「醫生說的話,您都聽到了,那也是我的處理意見。我選擇學醫,並不是為了經受給父親動手術的考驗,這樣的事,我永遠不想在經歷一次。您已經逃避了我,再繼續逃避施阿姨和小齊,實在說不過去。所以,您必須答應我,退休以後,跟施阿姨到內地生活。」
「我不喜歡廣東,又悶熱又cháo濕。而且我已經是個老人了,又有一身的病,跟她在一起,只能讓她照顧我。」
「施阿姨甚至願意為您到措勤那樣艱苦的地方指教支教,怎麼會介意照顧您?我也覺得她離開您,肯定會生活得更輕鬆一些,可是她太有自我犧牲jīng神,您這一病,以她的xing格,怎麼都不會丟下您的。」
左學軍的神態複雜:「我不想拖累她。」
左思安gān脆利落:「這一點不用您擔心,我會跟施阿姨講清楚,什麼時候您耗盡了她的耐心,她可以丟下您,我來接受照顧,絕對不會怪她。」
左學軍一下怔住:「我當然跟不會拖累你。」
「那您就接受醫生的囑咐,在適合您晚年生活地的地方定居下來,注意身體,安全可以做到不拖累誰。具體生活在哪裡,您可以跟施阿姨再商量,其實成都也不錯,靠近您喜歡的西藏,氣候跟我們以前生活的漢江市也差不多,是很宜居的城市,您記不記得以前還想讓媽媽帶我到這裡來的。」
提及往事,左學軍也十分惆悵,突然問她:「你媽媽還好吧?」
「她很好,去年還參與了南美一個水利項目的勘測,在那邊待了大半年時間才回波特蘭。」
「她一向能gān。小安,那天在工藝街,你提到電車,我突然打岔,惹你生氣了。其實,我只是經常夢見我帶你坐電車的qíng景。將近13年沒有回漢江,再回去恐怕會迷路。」
「嗯,變化很大,我們住的宿舍已經被拆除重建了,1路電車還在,走的還是老線路,只是改成了無人售票的空調車。」
「是嗎?小安,我真的不知道怎麼才能讓你明白,我看到你有多開心。」
她苦澀地笑:「可是這個開心永遠都不可能像小時候我在幼兒園看到您來接我,我向您跑過去那樣純粹了,對不對?」
提起她的童年,一時間兩人都陷於沉默之中,神馳長江邊那個回不去的城市。
左思安誠懇地說:「爸爸,別再為過去的事耿耿於懷了。我有過很多疑問、不解,可是有一點我可以肯定地告訴你,我卻是從來沒有恨過您。一個那樣愛過我的父親,給了我毫無缺憾的童年,我恨不起來。再憤怒、再傷心的時候,只要回想起您抱著我擠上電車的那些日子,我就想,其實我擁有的已經夠多了。如果不見我能讓您更好過一些,那我必須接受。您看,童年時的記憶就有這麼可貴,能讓一個人保持相對的心態平和,不至於太憤世嫉俗,走向極端。」
左學軍的臉色更加蒼白:「小安,我必須告訴你,我對你實在太愧疚,躲到阿里,我也從來沒能逃開內心的折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