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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2 17:20:37 作者: 青衫落拓
那又怎麼樣?她回到自己房間,攤成大字狀躺倒chuáng上,下意識地抓住枕邊的小布熊,看著天花板,眼淚還是順著眼角淌了下來。
她的心空空dàngdàng,突然又記起她經歷過的那場剖腹產手術:也是這樣平躺著,對一切無能為力,麻木,根本體會不到痛,但能夠清楚地意識到身體被一把鋒利的刀切割開,在某個與她血ròu相連的部分被jīng確地隔斷取走。
這個聯想讓她幾乎要崩潰了。
6.
一旦做出決定,左思安便恢復了讓於佳又欣慰又有些發毛的平靜。
不過於佳也無暇多想,她與國外反覆溝通之後,順利收到了offer,但這只是開始,辦理出國手續異常複雜,需要準備的資料文件十分煩瑣,占據了她全部的jīng力。
於佳跟左思安解釋這些,左思安似聽非聽,只是聽母親說到需要左學軍出具同意她隨母親赴美的書面文件,才集中了注意力:「一定要這個公證書嗎?」
「這是辦簽證要求的。再說,雖然我跟你爸爸達成協議,你跟我生活,但我也不能一聲不響就把你帶走,這樣與qíng理也不合。」
左思安想,就算父親逃避到那麼遠的地方,還是逃不開手續的折磨。不知道他出具這樣的文件,心裡會不會有跟她一樣的鈍痛。也許不會吧,也許他跟高翔一樣,覺得這樣對她更好一些。
於佳問她:「我現在給他打電話,你要不要在旁邊,跟他講幾句話?」
「我能講什麼?不用了。」
左思安回到了自己房間。除了上學,她還要去上英語培訓班,於佳給她安排了一個時間表,親自檢查她的英語進度。
不知道為什麼,她有講不出的疲倦感,仿佛兩年前在西藏高原上坐在越野車內,駛在通往獅泉河鎮的公路上,氧氣稀薄得讓人總覺得每一次呼吸都沒有最終完成,除了前方同伴的車以外,再也看不到其他車輛往來,道路沒有盡頭地指向天際,四野茫茫,沒有任何生命活動的跡象。所有人同時被鋪天蓋地的身心疲憊壓倒,全都不想講話。
而此時,只有她一個人陷於這種感覺內,無力自拔,無處求援,所以分外孤獨難熬。
這時於佳突然探頭進來叫她:「小安,來聽電話。」
她頭也不回,煩惱地說:「我都說了,我沒什麼可說的。」
「不是你爸爸,是一個男生打來的。」
她只得出去接聽,竟然是徐瑋銘打來的,她並沒有給過他號碼,一時有些吃驚。
「我現在在你家對面。」
「你怎麼會知道我家?」
「有心想知道,就會知道。」他有些痞氣地回答,「左思安,下樓來,我帶你去看電影。」
「那我們去兜風,吃羊ròu串好了。」
她遲疑了一下,可是一想,為什麼不呢?
「等我幾分鐘。」
放下電話,她跟於佳說:「我想出去玩一會兒,兩個小時後回來。可以嗎?」
「他是誰?」
「匯寧中學一個讀高二的男生。」
於佳的表qíng若有所思,但出乎她的意料地沒有繼續問下去,點的頭:「好吧,準時回來。」
左思安出來,發現徐瑋銘穿著白色T恤,皮膚曬成健康的棕色,推著一輛自行車,站在她家對面的一個小商店前:「咦,你太守時了,居然真的只三分鐘就下來了。要知道你就算晾我30分鐘,我也一定會等的。」
「那有什麼意義?」
「你不喊做什麼事都問意義吧,有時候沒意義的事才讓我們覺得開心。」
她不得不承認,他倒也言之成理:「我家沒自行車,要不我們隨便走走吧。」
他長腿一邁,跨上自行車,拍下后座:「坐上來,我帶人完全沒有問題。」
左思安有些遲疑,可他是行動派,並不給她思索的時間,蹬起自行車,她只得輕盈地跳上后座。
徐瑋銘身高腿長,將車騎得飛快,他沒有走大路,而是穿過曲折蜿蜒的街巷,不時按著車鈴,靈活地閃避著行人。
夏天剛剛來臨,太陽西斜,氣溫沒有高到令人難受的地步,清風怡人拂面而來。
「知道剛才還有誰守在你家樓下嗎?」
「誰?」
「你們學校那個功課出了名厲害的書呆子唄。」
左思安沒想到劉冠超會再次過來,一時講不出話來。
「他比我先到,在你家樓下站著發呆,也不知道站了多久。我打完電話,告訴他你馬上會下來,問他要不要一起出去玩,他瞪著我,好像要揍我一樣,」徐瑋銘顯然覺得很好笑,「我等著他動手,沒想到他轉身走了,真沒勁。」
「你別招惹他。」
「哼,那種呆子,我才沒興趣理他。」
騎了將近30分鐘,來到江邊,徐瑋銘將車放好,兩人走進江灘。此時這裡還是自然風貌,起伏的沙灘,半人高的蘆葦,年年漲水後將江堤上種植的柳樹浸泡得姿勢怪異,停泊的躉船鏽跡斑駁。他們在連接躉船與鐵錨的粗大鐵鏈上坐下來,夕陽徐徐沉下,霞光映紅了半邊天空,柴油機驅動的拖沙船「突突」轟鳴,緩緩從他們眼前駛過,遠處一片平坦的沙灘有成群的人在吸水,談笑聲被江風chuī送過來,變得柔和含糊。
徐瑋銘冷不防用力晃動一下鐵鏈,再一把攙住險些失去平衡掉下去的左思安,得意地笑。她沒好氣地說:「別這麼幼稚好不好?」
「你也別這麼深沉好不好?」
「我不是深沉,徐瑋銘,我只是一個沉悶得無趣的人。」
「可是我覺得你很有趣。」
「你就因為這個原因來找我?」
「已經放假好幾天了,你怎麼都沒再來看我打球?」
「你的球迷早就可以組成一支啦啦隊了,何必非要我去看?」
徐瑋銘半真半假地嘆氣:「唉,這是我唯一吸引你的地方,你居然這麼快就厭倦了,多讓我傷心。」
左思安轉頭看他,他正歪頭盯著她,眼睛明亮,俊美的面孔上掛著一絲笑意,她也嘆氣:「徐瑋銘,你這樣放點下去,會迷倒很多女孩的。」
「可是迷不倒你。」
「指望一網打盡就是妄想,會給你減分的。」
徐瑋銘哈哈大笑:「知道什麼東西給你加分了嗎,左思安?」
「無非是我沒被你迷住。」
他搖頭:「你看看你把我想得多膚淺。我給你一個有內涵的答案吧,因為你看起來很有故事。」
她呆了一下,苦笑:「我都不知道關於我的所謂故事傳成了什麼樣的版本,居然吸引到了你。」
「不,我不是指那種無聊的傳言,而是你給我的感覺。」
她溫和而坦率地說:「沒有那些謠言,我只是一個內向,不愛講話的女生而已,你根本不會多看我一眼。」
徐瑋銘揉揉鼻子:「被你這麼一說,我也有些不確定了。」
「所以沒必要把我想像得神秘。」
「可是你確實很神秘啊,那個書呆子看上去喜歡你喜歡得要命,拼痴qíng,我真拼不過他。還有上次到公園裡接你的那個人,看上去又有氣質又成熟,也許我在你這裡是個pào灰的命運。」
左思安一怔,隨即扭過頭去又笑出了聲:「想不到我有這種榮幸,被一個萬人迷男生想像成萬人迷了。」
徐瑋銘笑咪咪地看著她:「你看你這一點也很可貴,你有幽默感,而且一點兒也不自戀。」
「被你這樣一說,我想不自戀都很難了。」
兩個人禁不住同時哈哈笑起來,左思安很久沒有這樣放聲大笑了,可是她心底的痛迅速湧上來,讓她的笑漸漸充滿了苦澀。她抬手捂住臉,好一會兒不肯說話。
等她平靜下來,發現徐瑋銘若有所思地看著她:「你喜歡的是那個人,對嗎?」
就算母親bī問過來,她也沒有坦白,這是她心底的秘密,她沒打算向任何人傾吐。可是這一刻,她疲憊得無力否認:「他並不喜歡我,只是覺得對我有某種責任,我的喜歡大概讓他覺得很為難。」
「那試著忘記他,別把時間làng費在他身上。」
她必須承認這是一個很好的忠告,但是對她沒有任何意義。她只能苦笑:「至少我目前做不到,徐瑋銘,你看,我確實是非常沉悶的人,從來沒有迷倒過誰,也沒能力做到灑脫。你該對我失望了吧?」
「不,也許你只是體驗了我還沒辦法體驗的感qíng。我還是喜歡你的。」他輕輕晃著鐵鏈,讓兩個人小幅度地dàng來dàng去,「不必再替我擔心了,每個人相信自己的感覺就好。如果有一天,我覺得就是沒辦法讓你喜歡上我,我會放棄的。」
左思安想,一個愛熱鬧的大男生眼裡留下的一點兒印象,十七八歲時初夏huáng昏枯坐江邊chuī風時講的傻話,哪裡值得認真討論,她也不再說什麼。這時江輪渡在遠方拉響悠長的汽笛,他們同時看向空闊的江面,落日餘暉愈加濃麗,將濁huáng的江面染成跳躍不定的金色。
「真漂亮。不管是不是我女朋友,以後你都會記得跟我坐在江邊看過夕陽。」
她不由自主地說:「我看過更美的落日夕陽,在西藏阿里。」
他不滿地瞪了她一眼:「落日不是重點好不好。」
當然,跟誰在一起才是重點。
左思安清楚地記得與高翔在一起的每一刻,也記得她說她想繼續與他在一起時,他退開幾步,神態糾結地說:「你並不知道在一起意味著什麼。」
在一起,她想,難道對於這麼簡單的三個字,還有不同的解釋?
帶著少許腥氣的江風迎面chuī來,波làng起伏拍著岸邊的泥沙,江水浩dàng而沒有止歇地流向遠方,最終將匯入大海。思緒紛雜之中,一個念頭浮上心頭:他們不可能在一起了。她將去地球另一邊的遙遠的異國,她會最終忘記他嗎?她腦海中留下的那些真切的感覺,會不會被時間如同江水一般帶走,再也找不回來?
第十四章
1.
在成都醫院經過兩天治療,左學軍顱內出血基本得到清除,意識與語言能力在一定程度上恢復正常,左側肢體仍活動不便,但醫生說接下來做康復治療與推拿復健,應該會有進一步好轉。
醫生接著宣布的是:以他的身體將qíng況來看,絕對不適合再上高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