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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2 17:20:37 作者: 青衫落拓
    留下她,照顧她,等她長大----這個念頭無數次在高翔心中盤桓不去,可是,他講不出來。不必於佳提醒或者警告,他也知道,他們面對諸多反對,他內心更是存在太多的禁忌與猶疑,無可指責,他講不出任何站得住腳的反對理由。如果她遠在大洋彼岸,再不相見,對他和她來講,也許都更為安全,更容易接受;困擾他已久的問題以這種方式解決,也許再好不過----這個想法冰冷地浮上來,可是,他沒有任何如釋重負的解脫感。

    他想,他能不能做到冷靜地看著她的眼睛,對她說:「去美國吧,那樣對你最好。」

    5.

    左思安獨自在家,她心神不寧,根本無法專心做作業。聽到門鈴響起,她開門一看,劉冠超背著書包站在外面。

    「小超,你怎麼來了?」

    「馬上要期末考試了,小安,我給你補習一下。」

    「不用了。」

    「你上次考得太差,這樣下去……」

    「小超,不用擔心我,你馬上讀高三了,再把時間làng費在我這裡,你父母會不開心的。」

    劉冠超站在原處不動,也不說話,表qíng固執,左思安無可奈何地嘆氣:「進來吧。」

    他們在客廳坐下,她拿出課本,劉冠超開始給她講數學的重點,他一項有超qiáng的提煉歸納能力,講得十分清晰,但她仍舊難以集中注意力,聽了一會兒,只得抱歉地說:「小超,我昨天晚上沒睡好,頭疼得厲害,再講下去真的是làng費你的時間。我進去躺一會兒,你在這裡做你自己的作業,等我媽媽回來一起吃午飯,好嗎?」

    她站起來,只聽劉冠超輕聲說:「對不起,小安。」

    她有些詫異,又有些煩惱地笑道:「我知道你接受不了我當一個廢材,成績不好還不求上進,但你不能這樣自責來讓我內疚啊。」

    「我沒這個意思,應該覺得內疚的人是我。」

    「我再說一次,小超,考得不好是我自己的問題,不關你的事。」

    「不,」劉冠超抬頭看著她,咬一咬牙,「其實是我姐姐害了你,我也有責任。」

    她皺眉搖搖頭:「我早說了,那件事我不怪她,更不會怪你,你何必非要反覆提起,還自己這麼大包大攬的。」

    「小安,你還不明白我指的是什麼嗎?我姐姐故意讓我帶你去護校後門,你才會遇到……」

    他說不下去,她已經驚得呆住,不能置信地看著他,好半天才說:「這怎麼可能?」

    「她在我們學校傳你那件事後,高翔bī問出來的,我剛好聽到了。」

    她的心臟以一個瘋狂的速度跳動著,似乎要從口腔內蹦出來,她腿一軟,坐到沙發上,近乎機械地問:「可是她為什麼要那樣做?」

    「我……不知道。其實我早就有點兒疑心,」劉冠超聲音沙啞地繼續說,「就在那年暑假的一天,我看到我姐姐從那個叫陳子瑜的人開的奔馳上下來,他們看起來早就認識。我問她,她就大發脾氣,說我看錯了,不許我跟任何人再提這件事。」

    「你為什麼不早說?」

    劉冠超的嘴張開又閉上,好一會兒才艱難地說:「小安,她是我姐姐,我真的不能確定。」

    「那你何必現在又來告訴我呢?」她直直地看著劉冠超,「是想讓我說沒關係,我原諒你們了嗎?」

    他猛然搖頭,語無倫次地說:「不,不,小安,我不是來求你原諒的。聽到她承認以後,我都沒法原諒她。我一直沒辦法面對你,可是就算躲著你,我也沒辦法忘記這件事。我不知道我該怎麼做。想來想去,我想我只能照顧你一輩子,算是替她贖罪。」

    看著劉冠超扭曲的神qíng,她再說不出什麼,良久,揮一下手:「你走吧。」

    「小安,我……」

    「我不需要你的照顧,我再也不想再聽到你提這件事了,你馬上離開。」

    隨著門被劉冠超帶上,左思安抱住了頭,蜷成了一團。

    她心底其實早有一些隱約的懷疑。在那件事之前,她與劉亞琴並不熟,對她而言,劉雅琴只是劉冠超的姐姐,長相漂亮,但脾氣不太好,眼神很冷漠。她們之間有限的jiāo集不過是劉雅琴上她家來叫弟弟回家吃飯。偶爾碰到她爸爸在家,劉雅琴會規規矩矩地叫:「左縣長好。」

    繼續回憶下去,她記起有一次她感冒,連日胃口不佳,偶爾說起想喝蘿蔔絲鯽魚湯,劉雅琴替母親送新鮮鯽魚上來,左學軍馬上進廚房給她煮魚湯。

    劉雅琴對她說:「你爸爸對你可真好啊。」

    她當時得意而滿足地笑著回答:「是啊,我爸爸最疼我了。」

    劉雅琴的嘴角露出一個捉摸不定的冷笑,輕飄飄地說:「你運氣好。」便轉身走了。

    在事發後,劉雅琴突然對她表現得熱絡關心,不停地安撫她,同時又極力撇清與這件事的聯繫,一再叮囑他們不要講出是她將他們約到了護校後門。她處於極度的驚恐與羞恥之中,一心想的只是瞞住父親,無暇去想這之間的怪異之處。到了無可隱瞞之時,已經是幾個月之後的事,她被父親反覆bī問到幾近崩潰,根本無法冷靜思考。再接下來,她開始努力忘卻,更不願意觸及分析關於那件事的任何疑點。

    此時左思安不得不搜索記憶,試圖找到一個明確的答案。

    然而,首先觸動的只是從來沒能被磨掉的黑暗的一天。所有恐怖的細節爭先恐後翻湧上來,一個個片段連起來,清晰得仿佛剛剛發生:青糙的味道、突然停下來的奔馳、她的名字從一個陌生男人口裡叫出來、金屬在陽光下反she的刺目的光澤、嶄新的皮革氣息、尖銳的疼痛……

    她全身發冷,止不住的哆嗦,不能相信她的命運所有的顛覆都只是出於劉雅琴的導演,而她永遠都不可能弄清楚是為什麼。

    一個念頭突然出現在左思安的腦海里:劉雅琴是劉冠超的姐姐,而陳子瑜是高翔的舅舅,他們都在流言起時就知道這件事,但不約而同地選擇了對她沉默。劉冠超一直迴避著她,直到再也克服不了負疚心理的折磨,才對她講出真相,許諾要一直照顧她。那麼高想呢?

    她竟然還去跟他說她想留在漢江。難怪他的表qíng那樣複雜,無法回答。

    左思安不知道呆呆坐了多久,於佳回來,驚訝地問:「小安,你怎麼了?」

    她抬起頭,像不認識一樣看著於佳,於佳被她的面色與神qíng嚇到,伸手摸她的額頭:「怎麼出了這麼多冷汗,是不是感冒了?」

    「我沒事。」於佳去衛生間擰了一條熱毛巾,替她擦著額頭,她突然說:「媽媽,我願意跟你去美國。」

    於佳一下怔住。她與高翔談完話後,高翔剛將她送回家,並沒有給她一個明確的答覆。她盯著女兒,只見左思安收拾茶几上攤著的課本,看上去十分平靜。

    「你想通了?」

    她簡單地回答:「嗯。」

    於佳明白,如果左思安不願意講,她就不可能知道女兒為什麼會突然轉變立場,可是她也不打算窮究原因:「那就好。我研究了一下美國的學制,那邊高中從九年級到十二年級,一共讀四年,你馬上升高二,保險一點兒的做法是從十年級讀起,不過你的英語一向不錯,直接申請讀十一年級應該也能夠跟得上。你覺得怎麼樣?」

    「嗯,可以。」

    「那好,下午我帶你去報一個英語培訓班,從現在開始加qiáng聽力和口語練習,千萬不能再làng費任何時間了。」

    她順從地點頭答應下來:「我下樓走走,過一會兒就回來。」

    左思安走出宿舍區,找了個公用電話,撥通了高翔的手機:「昨天我說的話請你忘掉吧,我決定跟媽媽去美國了。」

    他明顯十分吃驚,脫口問出:「為什麼?」

    「我想這樣對我,對所有人都更好一些。」

    「小安,你現在在哪裡?」

    「在我家附近。」

    「我離你家不遠,馬上過來。」

    「不,不用了。」

    「等著我。」

    幾分鐘後,高翔邊開車過來,左思安拉開車門,聞到一股濃重的煙味,有些驚訝,但什麼也沒說,坐到副駕駛座上。

    「我媽媽剛才是出去見你吧?不管她說了什麼,都別放在心上。我昨天太任xing,講了好多孩子氣的話,讓你為難了。」

    他無法否認她敏銳的直覺,卻也無法接受她以這種方式讓他從一個兩難的境地里解脫出來:「你為什麼會突然改變主意?」

    「我只是不大接受她跟那個叫Peter的男人在一起,至於去美國----」她聳聳肩,「想清楚了,去哪裡其實都無所謂。」

    他仍舊有無數個疑問,去不知道從何問起:「你不喜歡那個男人。」

    「沒有人會喜歡破壞父母婚姻的那個人吧。」她側頭思索了一下,「我只見過他幾次而已,他看上去不錯,個子很高大魁梧,不太像教授或者學者,講英語儘可能讓我聽懂,還學了一些中文。只是……」

    「只是什麼?」

    「媽媽大概對她講過我的事,他看我的眼神……」左思安想一想,苦笑了,「充滿同qíng,讓我有些受不了。看來媽媽跟他已經沒有秘密了。一想到他以後都會這樣看著我,我有點兒害怕。」

    「據說美國人是很尊重別人隱私的,他是學者,應該懂得保持距離。」

    「是嗎?」左思安澀然一笑,「那我就沒什麼可擔心的了。」

    「小安,如果他對你不夠好,記得馬上給我打電話。」

    「嘿,別拿我當小孩子了。」

    她抑制不住心酸湧起,輕快地說:「等你飛過去解救我,未免太遙遠了。放心吧,我沒那麼倒霉,都17歲了還要當灰姑娘受nüè待。」

    高翔送左思安回家,兩人一路都保持著沉默,到了她家樓下,她回過頭,兩人目光膠在一起,高翔說:「要走的時候,給我打電話,我來送你。」

    她搖搖頭:「不用了,再見。」

    她走進樓道,保持著身形挺直,快步上樓進了家門,準備回自己房間,想了想,還是走到陽台向下看去,陽光明亮晃眼,高翔仍站在樓下,還沒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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