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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2 17:20:37 作者: 青衫落拓
    「那你能拿他當什麼?當男朋友嗎?chūn節那件事以後,他再沒有出現過,就證明他自己也知道,他跟你接近是不對的。你還小,但他已經25歲,jiāo過女友,完全清楚男女之間應該是什麼樣的。」

    左思安痛苦地將頭扭到一邊,雙手緊緊地絞在一起。

    「沒錯,他對你很好,為此我很感激他,我對他的人品也沒什麼懷疑,但他絕對不是和你。你才剛滿17歲,以後還會認識不同的人,接觸更廣闊的世界,到那時候你才會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麼。」

    「然後到了40歲,重新知道以前要的並不珍貴,該放棄時只管放棄,反正前面有更加光明的生活、更加讓你動心的人等著你嗎?」

    左思安以前就算嘲諷,也是溫和節制的,她頭一次表現得如此尖刻,於佳無言以對,過了一會兒,才無可奈何地說:「我不怪你,小安。你要長到足夠大,才能理解感qíng的複雜。別的不說,高翔與孫若迪相愛四年,說分手也分手了,他對你只是憐惜、負疚而已,他想彌補他秦琪犯下的錯……」

    「不是你說的這樣。」

    「小安,不要自欺欺人,他對你的這種感qíng也許有愛的成分在內,但跟真正的愛qíng區別實在太大。」

    這是左思安沒法辯駁的:「我沒想過要跟他在一起,可是……我只是……」她無法繼續說下去。

    「我明白,小安,未來對你來說還太遙遠,感qíng的事你也不可能想得太具體。你只是捨不得就這樣離開。可是你有沒有想過,撞見你們在一起,你父親為什麼會那樣bào怒?他母親又為什麼會視你如眼中釘?別的不說,當初我以為他家會帶著那個……孩子待在清崗生活,沒想到現在大家都住在一個城市。你留下,對他也是一種困擾。何必要bī迫他做出你不能接受的選擇。」

    左思安呆呆地看著母親。

    「就算你現在不能理解我的決定,我也必須把你帶到美國去重新開始。」

    左思安在彷徨不定之中,給高翔打了電話。高翔顯得十分冷淡,拒絕見她。放下電話,她想,也許母親說的不無道理。

    可是chūn節前那個擁抱與親吻,如同烙印一般,讓她輾轉不安,有無法抑制的渴望。

    在公園找個僻靜的一角,左思安抱緊高翔,感受到他手臂收緊,胸膛堅實,她心底驀地升起一個念頭:她才不在乎他對她的關心是不是出於負疚,她需要這個懷抱。她不管不顧地再度踮起腳吻向他的嘴唇,完全沒有章法。他頭向後仰,用力將她推開一點兒,對著她說話,她卻完全聽不清,耳內似有低低的轟鳴聲,她只能迷惘地看著他。他突然將她推得背靠在一棵水杉樹上,開始吻她。這個吻奪走了她的呼吸,以及殘存的一點兒意識。

    等她重新清醒過來時,發現他身體的熱量已經離開了她。她背後的水杉樹有著堅硬筆直的質地,陽光篩下搖曳不定的光斑,小鳥依舊在枝頭啁啾不休,樹葉在風中沙沙作響。

    高翔站在幾步開外,顯得分外遙遠。她一下被無名的恐懼攫住,縮緊了身體,呆呆地看著高翔。

    「我不想去美國,我想留下來……」關於接下來的生活,她並沒有任何明確的計劃,她想的只是留在這個城市,然而任何希冀一經講出口,便再也沒有在心裡潛伏時的堅定,似乎一下變成了連自己都無法說服的妄想。

    高翔仍然審慎地保持著與她的距離:「小安,我會跟你媽媽談談,看她是怎麼想的。」

    她喃喃地說:「我的想法從來都不重要,對嗎?」

    「不,小安。可是你還沒有成年,你母親是你的監護人,她有權利對你的生活做出安排。」

    「我想跟你在一起。」

    高翔與內心的蠢動鬥爭著,痛苦地搖頭:「你根本不明白在一起意味著什麼。」

    「我明白。」

    「小安,我沒辦法像過去那樣,仍然拿你當孩子看待。」

    「我已經17歲了,不是小孩子了。」

    「可是你也沒有成年,如果我濫用你對我的信任,那我也沒法原諒自己。」

    「我馬上讀高二,再過兩年,我就可以上大學了。到那個時候……」她頓住,蒼白的臉泛起紅暈,她定一定神,看見高翔眼裡有異樣的光閃過,神qíng複雜得讓她無法辨別。她不讓自己多想下去,再次投進他的懷裡,重複道,「我不想去美國,高翔。」

    4.

    第二天上午,高翔給於佳打電話,約她出來在她家附近的一個咖啡館裡見面。

    於佳嘆了一口氣:「高翔,我猜小安大概去跟你談過了。就算你不來找我,我也回去找你。我希望你說服小安跟我出國。」

    「不過小安看起來並不想出國。」

    「我們都是成年人,高翔,不必繞圈子。你跟我一樣清楚小安為什麼想留下來。」

    高翔無話可說。

    「小安對你產生感qíng,並不是你的錯。她父親遠離她,我作為母親也很失敗,跟她溝通得一直不夠,一再向你求助,弄得你幾乎成了她唯一信任的人。」

    「於老師,你不必自責,感qíng從來不是單方面的事,我承認我對小安同樣是有感qíng的。」

    「可是感qíng分很多種,你能確定你那份感qíng的xing質嗎?」

    高翔默然。

    「小安還笑,她對男女之qíng沒有任何概念,認定的感qíng也許跟你完全不同;她也不可能明白一份沒有將來,不會得到任何人認可、祝福的感qíng意外著什麼。你不一樣,你是成年人,如果你放任她繼續下去,那我就沒法兒原諒你了。」

    他艱難地說:「於老師,我不會去占你女兒便宜。」

    「這一點我沒懷疑過你,高翔。」

    「小安確實還小,而且還很脆弱,你覺得把她帶出國去,應付一個陌生的環境,甚至還有可能面對你再婚,真的對她來說更好一些嗎?」

    「你說的這些,我全都考慮過了。所以Peter向我求婚,帶我出國定居,我沒有答應,寧可申請博士後,靠自己的能力出去。涉及女兒的將來,我的工作,任何決定都不容易,我必須坦白告訴你,小安才是我下定決心的最大原因。兩個月前的一個夜晚,我在家裡連夜趕一個項目的報告,凌晨三點的時候,聽到小安在尖叫,我跑去她房間,她只是做了噩夢,表qíng痛苦,死死地抓著她一直放在chuáng邊的小布熊,額頭全是冷汗……」於佳的聲音頓住,過了一會兒才勉qiáng恢復平靜,「平時我睡得很沉,這是我頭一次看到她做噩夢,我把她叫醒,問她做了什麼夢,講出來會好受一些。可她什麼也不願意說。」

    高翔屏住了呼吸,他想,他知道潛入左思安夢中的是什麼。

    「後來我留意了一下,她每天都睡得很晚,很少有睡得安穩踏實的時候,處於長期失眠的狀態。她既不肯講她的噩夢,也不肯主動談起學校同學對她的議論。我一直以為她已經變得堅qiáng,我們已經度過了最艱難的時候。可是我越來越發現我錯了,發生在她身上的事,我和她父親都很難面對,再加上流言,讓一個孩子來挨,就未免太殘酷了。」

    她已經獨自熬了幾年之久,高翔痛苦地想,他也並沒有能給她多少幫助。

    「我再怎麼不同意她父親的行為,也不得不承認,在這一點上,他大概有對的一面。小安現在功課一落千丈,對什麼都提不起jīng神來,再這樣自我放棄下去,她就會毀了。帶她出國,換一個環境,永遠脫離過去的一切,也許才是正確的選擇。」

    「可是她不這樣想。」

    「我知道,她過于敏感,甚至覺得Peter才是我出國的最大原因。我qiáng迫她跟我走,眼下她也許會怨恨我,但當媽媽的計較不了這些。我希望你能勸她跟我一起到美國去。」

    「於老師,我如果這樣勸小安,對她來說就意味著是一种放棄。我怕她經不起這樣的打擊。」

    「高翔,你是捨不得小安傷心,還是捨不得放下她對你的依賴?」

    面對這個尖銳的質問,高翔無法回答,只能說:「我不會左右小安的想法。」

    「你跟我一樣清楚,你既不可能永遠在她生活里扮演父親的角色,也沒法兒跟她有其他的可能。我感激你一向對小安的關心,相信你也不會樂於看到她開始新的生活。」

    高翔送於佳回家,將車停到前面不遠處一個僻靜的路邊,開始繼續一支接一支地抽菸。從昨晚開始到現在,他已經抽了將近兩包煙,他很清楚,對他這種沒多少菸癮的人來講,突然產生對尼古丁如此qiáng烈的持續需求,只是他內心焦慮不安的生理反應。跟繚繞在他周圍不散的煙霧一樣,他腦海中揮之不去的全是昨天下午在中山公園裡的qíng景。

    左思安也許對於發生了什麼沒有清晰的概念,高翔卻十分清楚,他的yù望在不知不覺中積累,遠比一個簡單的擁抱,一個纏綿的吻來得複雜迫切。他腦袋中有一個聲音提醒他,再這樣下去,他將無法回頭。他用殘存的一點兒理智bī迫自己放開她,走開一點兒,試圖讓自己冷靜下來。

    左思安一動不動靠在一株水杉樹上,仰頭看著天空,陽光從樹葉間熏照在她的臉上,那張面孔徹底脫離了孩子的那種含混不確定的線條,有著少女清麗的輪廓。然而,她明顯處於惶恐之中,剛才還在他懷中柔軟如水的身體緊繃著。

    是的,她從來沒能擺脫她的噩夢,哪怕在這樣陽光過於明媚的初夏,黑暗裡出沒的老鼠始終窺伺著她。他除了送她去阿里外,其他時間儘管待在同一個城市,卻有諸多忌諱,每年見她的次數都屈指可數,他給她的幫助有限,並不能幫她驅趕走心魔。她如此脆弱的同時,卻能夠清晰地對他說出她想留在這個城市,這份勇敢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他被那種面孔上散發出來的熱qíng擊中了。他從來不認為自己是怯懦的人,但在那一刻,他竟然無法講出心底一直的渴望。哪怕她已經不再是成年男子過於接近便會引起異樣聯想的小女孩,他也無法放任自己回應她的感qíng。

    他對於她的愛不知道從哪個時刻開始,變得如此複雜難言,已經到了一個他自己都無法接受、無法正視的程度。他需要努力克制,才能做到不去見她。一見到她,一抱住她,他心理築起的層層防線頓時如同沙丘在迅猛的漲cháo之下崩解了。

    「我想和你在一起」,這句話揮之不去地纏繞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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