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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2 17:20:37 作者: 青衫落拓
那女孩帶著哭腔罵起來:「少跟我唱高調,滾,都別理我。」
「我到時見該回家做作業了,再見。」
她向球場外走,迎面看到高翔,怔了一下,什麼也沒說,示意他也轉身。走開一段距離之後,她才問:「你不是不方便再來見我嗎,怎麼會來這裡?」
他惱怒地反問:「你為什麼要跟這種男生混在一起?」
她正要回答,後面有人叫她:「左思安。」
「他沒什麼不好啊,聰明、健康、開朗,會逗人開心,而且他覺得被別人看到和我在一起不是一件丟臉的事。」
「他為了打賭接近你,遲早會傷你的心。」
「我哪有多餘的心給他傷。」左思安大笑,「他為什麼來,愛怎麼跟人chuī牛,我才不管。誰把這點兒小事當真,誰就是傻子了。」
高翔好不吃驚,同時想,不要說左思安,他自己都覺得剛才說的那番話一本正經得可笑。眼前這個女孩子眉目之間笑意盈盈,仿佛掙脫了某種束縛羈絆,不再像從前那樣緊縮在一個無形的殼中,可是這樣的滿不在乎,又何嘗不是另一種自我保護。
他只能說:「走吧,我送你回家。」
左思安卻沒有動,若有所思地看著高翔,突然問:「我打電話給你,你都不願意見我。今天為什麼來找我?」
「我擔心你。」
「嗯,你覺得我又處於需要你幫助的境地了,再不出面,我可能會誤入歧途。如果我一切都好,用不著你擔心,你以後就不會再來看我,我沒理解錯吧?」
高翔不知道怎麼回答,她似乎也不需要一個回答:「我現在不想回家,陪我走走。」
漢江市的chūn天向來短暫得似乎一閃即逝,所以顯得尤其珍貴。樹葉新綠,糙木蔥蘢,空氣中都帶了清新的氣息,中山公園位於市區中心,除了遊樂區人多一些以外,後面種有一片高大筆直的水杉,十分安靜。他們順著石子鋪就的小路漫步向前,水杉樹葉在他們頭頂被風chuī的沙沙作響,陽光在地上投下不規則的光圈,不知名的小鳥在樹葉間鳴叫不休。
左思安一直保持著沉默,高翔覺得這個無言的狀態有種說不出的壓迫感,試圖找點兒話題:「我去過的很多城市都有一座中山公園。」
「我爸爸也說,他去過的很多城市都有瀋陽路、上海路、天津路。真搞不懂為什麼大家都這麼圖省事,不肯取有特色的名字。」
「你爸爸還好吧?」
他沒有什麼表qíng地回答:「不知道,他就算不好,大概也不會跟我說。」
「你呢,在學校里怎麼樣?」
「老樣子。」
這個異樣簡短的回答讓他不安:「上次你打電話,我沒有出來,但是……」
這時,她站住,他也停住腳步,正要繼續說下去,她突然投進他的懷裡,將他緊緊抱住,臉貼在他頸項下的方襯衫上。他大吃一驚,幾乎本能地四下一看,附近並沒有人。他試圖拉開她的手:「小安,你有什麼事想跟我說?」
她固執地緊緊纏住他,仿佛要將自己嵌入他的身體內。他láng狽的同時,卻感受到了她的單薄、柔韌、溫軟,同時清楚自己全力克制對這個身體的渴望已經有幾個月之久,再也無法qiáng行將她的手拉開。他抱住她,吻她黑亮的頭髮,輕輕撫摸她的臉。她踮起腳,吻他的嘴唇,他矛盾地閃避開,扣住她的下巴看著她,苦澀與甜蜜jiāo織:「我們不能這樣,小安。」
「也許以後再也不會這樣了。因為,」她輕聲說,「我媽媽打算帶我去美國。」
3.
於佳並沒有跟同事提及自己離婚,但是她與Peter的來往,早就引起了同事的注意,知識分子說起閒話來,起始於尋常市井百姓的區別十分有限。而於佳又恰好面臨升值與職稱評定的競爭,她的專業水平沒人置疑,論文質量之高,工作能力之qiáng早已經得到整個水利科學研究院的公認,在國內學術界也小有名氣。私生活成了她唯一的軟肋,甚至她女兒的狀況也輾轉傳揚開來。
於佳從來沒想過自己也會成為別人談資的一天,她專jīng學術,對於人事鬥爭沒有任何概念,感到寒心的同時,更加體會到左思安承受的壓力,對於女兒表現出的反常鎮定擔憂不已。
Peter只與本地大學簽訂了一年的短期合同,到夏天就要回國。他向她求婚,她驚詫地拒絕了:「不,我和丈夫離婚,是因為我們之間感qíng出現問題,有著難以彌合的矛盾。如果我離婚之後馬上和你在一起,簡直坐實了我是婚姻中出軌的一方。」
「你不能這麼在意別人的眼光。」
「但我確實在意,我並沒有準備好開始另一段感qíng,更重要的是,我要是現在再婚,我女兒就再也不可能諒解我了。」
「你女兒如果永遠不能接受生活已經發生改變這個事實,你也要一直陪她耗下去嗎?」
於佳默然。
「你應該帶女兒換個環境,這樣對你對她都好。」
這是左學軍也曾說過的話,她只得苦笑:「去哪裡呢?在中國調動工作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我也不想放棄我的專業。」
「你以前曾跟我說過,希望有在學術上進一步深造的機會,有沒有想過去美國做博士後或者訪問學者?以你在專業領域的表現,獲得offer(錄取通知)應該不成問題。」
當年於佳在讀完碩士之後,確實曾動念頭到國外讀博士,不過再一想,丈夫為了支持她,已經扛下了照顧女兒的絕大部分責任,就算支持她的想法,她也沒法兒過自己這一關。所以她選擇了一邊從事科研工作,一邊在母校繼續讀博士,心底多少有些遺憾。
她開始認真考慮Peter的建議,越來越覺得可行。她是標準的行動派,一下決心,便馬上準備好資料,Peter幫她發推薦信,但怎麼跟女兒講這件事卻讓她為難了。
她一向都不擅長婉轉迂迴的談話藝術,只講了一個開場白,左思安就以過分的敏銳察覺出這不是一場平常的有關她學習生活狀況的談話,她抬起眼睛看著她:「你不是不想放棄你的工作嗎,怎麼會突然又去國外的想法?這件事和那個外國人有關係吧?」
於佳無法在這種目光下繼續繞圈子,只能直接說:「建議確實是Peter提出來的,我考慮後覺得可行。做博士後,可以攜帶未成年兒女過去。美國的教育水平很高,如果在那邊讀完高中,你有機會申請相當不錯的大學。」
「這樣說起來,好像完全是為我考慮。我並不需要你為我做這麼大犧牲。」
於佳忽略左思安語氣里的嘲諷,心平氣和地說:「不,這談不上犧牲,我也一直夢想去學術水平更高的地方學習深造。」
「但那是你的夢想,不是我的。」
「小安,你不能一副心灰意冷、得過且過、對什麼都提不起興趣的樣子。你已經17歲了,必須對自己的未來有所規劃。」
「所以我必須接受你的安排,完成你的夢想?」
「我當然不是這個意思,我所有的目標和夢想,都會努力去完成,不會轉嫁到你身上。但是我對你是有期待的,我希望你不要混日子虛度光yīn,人必須過有目標的生活,一生才會有意義,我會盡力給你創造實現理想的條件。」
母親說的十分誠懇,然而左思安卻無法感動,她直接問:「你會跟Peter結婚嗎?」
於佳不打算撒謊:「目前不會。」
「是啊,才離婚就再結婚,未免太快了。」
她對Peter說過幾乎同樣的話,可是由女兒嘴裡說出來,她聽著很不是滋味。
「這麼說,你已經決定去美國了。」
「只要能收到offer,我就回去跟領導說,申請簽證。」
「我沒有成年,要麼跟你去美國,要麼去阿里投奔爸爸,對嗎?」
於佳馬上搖頭:「你爸爸說過,藏族孩子都要考到內地來讀書,你怎麼能去阿里?」
「爸爸躲開我還來不及,我何必去給他添堵?看起來我根本沒有別的選擇了。」
「小安,不要用這種心態看問題。好好想想,現在的環境有什麼值得你留戀的?」
左思安一下抬起眼睛,於佳一驚,猛地意識到女兒確實是有所留戀的。兩人同時默然,停了一下,左思安終於維持不住冷漠的態度,軟弱下來,看著於佳,以近乎哀懇的聲音說:「媽媽,我知道你有夢想,可是我並不想出國,你能不能再等兩年,只需要兩年,等我考上大學,你就可以去了。我保證會好好學習,考上一個好大學的。」
「我怎麼可能丟下你自己去美國?」
「這不是丟下我啊,我很感激你一直陪著我。」
於佳有說不出的挫敗感:「小安,我是你媽媽,你是我女兒,我為你做任何事,都是心甘qíng願,不需要你的這個感激。」她沒有說話。
「你捨不得離開漢江市?」
她仍舊沉默。
「我知道,高翔才是你不想離開的原因。」
她保持著面無表qíng,但眼神警惕地看著媽媽。於佳狠一狠心,決定把話說明白:「你爸爸為他那天回來看到的事跟我大吵,怪我不該放任高翔接近你,他是有一定道理的。高翔並不是你應該喜歡的人,無論從他的家庭、他的年齡來講,你都不應該再對他有任何感qíng。」
左思安被激怒了:「當初你把我託付給他,讓他帶我去阿里的時候就應該想到這一點了。」
「你爸爸這樣指責我就算了,你這說我就太過分了,小安。」
左思安抿緊了嘴唇。
「當時高翔帶著女朋友,而且看上去感qíng很好,不然我怎麼可能放心讓你跟他去阿里?他母親指責你是他跟女友分手的原因,這還不夠嗎?」
「我沒有……」
「我知道,我從來沒為這事說過你,他是成年人,應該自己處理好感qíng的事qíng,無論出現什麼qíng況,都不應該怪到你頭上來。小安,你慢慢長大了,會喜歡一個異xing是正常的。高翔只是碰巧在你生活中出現的次數最多,又對你表現出了足夠的關心,你太孤單,在不知不覺中拿他填補了父親的空缺而已。」
「不,不是你說的這樣,我有父親,不需要別人取代他,更不可能拿高翔當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