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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2 17:20:37 作者: 青衫落拓
    「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裡?」

    他反問她:「你在瀋陽路那邊晃了多久?為什麼打我的手機只響一聲就掛斷了?」

    「我……覺得還是不要一有事qíng就打攪你的好,對不起。」

    「真有骨氣。離家出走也最好穿暖和一點兒,帶上點兒錢,流落街頭挨餓受凍的滋味可並不好受。」

    這個取笑讓她低下頭去:「我知道,以前我走丟過一次。」

    「什麼時候?」

    「五歲。那天幼兒園的小朋友都被接走了,我爸爸還沒來,我趁老師跟門衛不注意跑出去,想坐1路電車自己回家,可是不小心上錯了車,坐了幾站,覺得不對,就下來了,淋著雨一個人在街上走了好久,被一個好心阿姨送到了派出所。」

    「後來你爸爸去派出所接你了?」

    「嗯,他到處找我,都快急瘋了,我一看他的臉色就嚇哭了,警察還勸我別怕,說你爸爸不會打你的。其實我當然不是怕挨揍,他從來沒有打過我……」她有些哽住,停了一會兒才繼續說,「我只是知道,爸爸也在害怕,他和我怕的都是同一件事,那就是他再也找不到我。」

    「小安,你不能這樣一直停留在過去。」

    「我知道,我知道,誰能一直停留在過去啊。我跑出來,也沒指望誰來找到我,我只是……實在太難受了。」

    高翔輕聲問:「告訴我為什麼。」她不說話。「你是打算在這裡坐一晚上不成?」

    「太冷了,我打算再坐一會兒,然後搭最後一班電車回家的。」

    高翔又好氣又好笑:「這麼說我妨礙你迷途知返了。回家以後打算怎麼辦?繼續跟你媽媽吵架,還是冷戰?」

    「我不會跟她吵了,我回去收拾一下東西,明天就去申請住校。」

    「到底出了什麼事?」

    左思安看著他,昏暗的路燈燈光下,她的一雙眼睛裡盛滿了悲哀:「我媽媽說要和我爸爸離婚。」

    高翔沉下臉:「他們大人吵架耍花槍,又不是第一次說離婚,也沒見他們離,你何必這麼認真。」

    「這次不一樣,我媽媽她……喜歡上別的人了。」

    高翔皺眉,帶著責備的口氣說:「小安,你不能胡亂猜疑你媽媽。」

    「我沒亂猜,其實第一次看到那個人,我就覺得不對勁。」

    「他是什麼人?」左思安平鋪直敘地繼續說:「他就是那次跟媽媽一起去貴州出差的那個外國地質專家,他們一齊遇險,一齊得救回來,我去機場接媽媽,媽媽介紹說他叫Peter,姓很長,我忘了。Peter看我的表qíng過於親切,我當時就覺得很奇怪。回來的路上,他們兩個一句話也不說,看都不看彼此,可是……那個感覺絕對不是普通一起共事的關係。」

    高翔微微吃驚。以前孫若迪曾一再跟他說過,她覺得左思安似乎有一種不聲不響之間就能了解所有事qíng的能力,他認為這只是孫若迪疑心過度的渲染,現在不免對左思安這種過分敏銳的感知有些擔憂。

    「後來我兩次看到那個外國人送媽媽回家,媽媽接手機有時候會去陽台,講的都是英文。今天她跟爸爸打電話說跟他已經沒有感qíng了,要他回來離婚,我再也忍不住,就出去質問她。」

    「她說了什麼?」

    「她沒否認。」她聲音顫抖地說,「眼看爸爸明年chūn天就要回家了,他們如果離婚……」

    她停住,一下瑟縮成了一團,高翔伸手摟住她。他知道她的全部希望都不過是父親回來,一家人跟過去一樣生活在一起,現在希望一下破滅一半,而且是由母親親口證實的,可以想見她的絕望與憤怒,不禁惻然。一些等車的乘客有意無意地好奇地看向他們這邊,他不想坐在這裡供人參觀,拉她起來,走出車站攔計程車坐了上去。

    「不早了,你媽媽一直在到處找你,我先……」

    她突然一下bào躁了,提高聲音說:「我不想見她!」

    他只得說:「好好好,但我總得告訴她一聲,我已經找到了你。」她默然,他打通了於佳的手機:「我找到小安了,但她現在qíng緒不大好,不願意回家,我再勸勸她。」

    他讓司機將車開到華清街,帶左思安進了那間門面小小的咖啡館,招呼店內唯一的女服務生上咖啡與熱可可,那個明艷照人的女孩子順手先放了一塊巧克力蛋糕在左思安面前:「吃吧,下午才做好的。」再轉頭熟絡地對高翔說:「不許欺負這么小的妹妹啊。」

    高翔苦笑:「別胡說。」

    那女孩子嘻嘻一笑,一陣風般轉到後面,很快端上咖啡與熱可可,然後自顧自回到吧檯,戴上耳機聽音樂。

    「這間咖啡館叫綠門,離我公司和以前住的地方都很近,我經常過來喝咖啡。」

    「我記得,上次,你也從這裡買過熱可可給我喝。」她跟過去一樣,雙手取暖般將杯子合捧著。

    「不管怎麼說,現在已經快年底了,你父親很快就會回來,夫妻之間的問題需要兩個人當面溝通解決,你不用急著下結論。」

    「我怕他們見了面只會吵得更凶,媽媽提到爸爸,總是很冷淡。他們結婚17年了,以前一直都很好,直到……」她打住,臉色更加蒼白。

    高翔連忙說:「你別胡思亂想,這不關你的事。我覺得你爸爸去援藏這麼久,對於感qíng或許真的會有影響,他如果還在乎你母親,就應該表現出誠意來挽回。靠你哭鬧、吵架、離家出走或者住校,可拯救不了他們的婚姻。」

    「除了這樣,我不知道該做什麼了,我害怕……」她再一次停住,呆呆看著他,眼裡滾動著淚光,緊緊抿著嘴唇不肯說話,他不必問,也知道她害怕的是父母的關係最終無可挽回。

    他想了想:「如果你信任我的判斷,我找你媽媽出來談談,看她到底是什麼想法。」

    她先是沉默,隔了好一會兒才無聲地點點頭。

    高翔將左思安送到不遠處自己的公寓裡,重新下樓走到綠門,喝著咖啡等了一會兒,於佳坐著計程車匆匆趕來。她坐下後便向高翔道謝:「不好意思,我回回食言,只能向你求助。」

    「於老師不必客氣,我本來不想過問你的家事,但是關係到小安,我不得不找你好好談談。」

    於佳苦澀地說:「她大概跟你說我背叛了她父親吧。不管怎麼樣,她都覺得是我的錯:她父親提『離婚』,她怪我把他bī走了;我提『離婚』,當然更得歸罪於我了。」

    「你清楚你女兒的敏感和她對父親的感qíng,應該想得到,現在談到離婚,對她是很大的打擊,有什麼事不能等她父親結束援藏回來之後再說呢?」

    「回來?現在的問題是,他恐怕不會回來了。」

    高翔怔住:「這是什麼意思?」

    於佳默然片刻:「她父親接替已經gān了大半年的同事援藏,按道理講只需要gān到明年四月就能夠回來,可最近半年,我跟他談到這問題,他就閃爍其詞,上個月被我bī得急了,居然說那邊很需要他,他想留下再gān幾年。」

    高翔好不驚愕:「他難道不明白他女兒也很需要他?」

    「他已經在他女兒最需要他的時候走了,你忘了這點嗎?我問他,那我和女兒怎麼辦。他說除了阿里人手緊缺之外,還有另外一個考慮。他如果現在就回來,原則上只能回漢江市,如果繼續援藏,多gān幾年,可以爭取調到四川成都或者青海去工作。他讓我不妨先過去,把小安也帶去那邊上學,徹底脫離這邊的環境。你覺得我聽了這話是什麼感受?」

    高翔無法作答,當然於佳也不需要他的回答:「我直接告訴他,他沒跟我商量,沒跟女兒告別就去援藏已經非常不對,再提這種要求,已經稱得上荒唐了。這裡有我的事業,小安也已經日漸恢復平靜,學習成績很優秀。我不會放棄我的工作,我的專業,帶著女兒背井離鄉,只為了到了離他近一點兒的地方接著過兩地分居的生活。他要是能夠顧念我和女兒,按時回家,我願意給他機會修補我們之間的關係;如果他堅持繼續援藏,就先回來跟我辦離婚好了。我讓他考慮一下再給我回話。今天晚飯後,他又打回電話,開口還是那一套;阿里很落後,很需要人,他的工作才剛剛理順,不能說走就走。我馬上打斷,說我不想聽這些大道理,你無非就是不想回來,我對你已經失望透頂,剩下的一點兒感qíng也快消磨光了,我們離婚吧,然後掛了電話。我火氣上來,聲音大概大了些,小安聽到了,馬上衝出來跟我吵了起來。」

    「你可以跟小安解釋清楚啊,這明顯是她父親有問題,她並不是不講理的孩子。」

    「我能怎麼解釋?她一直是講理、溫順的好孩子,唯獨對她爸爸有盲目的信任和愛,不肯看到他的任何不好。她爸爸在這件事上從頭到尾表現得很差勁,你見到小安抱怨過他嗎?完全沒有,她反而更一心盼著他回來。我剛說是她父親不肯回來我才提離婚,她馬上指責我背叛了她父親,傷了她父親的心,才弄得他不肯回家。我的心涼透了,我再怎麼用心照顧她,也換不回她能給我哪怕只有對她父親的一半的寬容與愛。」

    「話不能這麼說,於老師,你在貴州遇險時,她為你擔憂得接近崩潰,她同樣是愛你的,只是覺得你……」他不大好措辭地頓住。

    「是啊,她堅持認為我出軌了。她感覺敏銳得讓我害怕,居然從頭一次在機場看到Peter,就覺得不對勁,她把什麼都看在眼裡,卻一直什麼也沒說,只在跟我吵起來時才異常冷靜地向我求證,根本不是猜測質疑的口氣。要我看著她的眼睛撒謊說什麼事也沒有,我做不到,因為確實有些事qíng發生了。可是我該怎麼跟她解釋,我沒背叛她父親。」

    「於老師,如果你在這個問題上讓小安誤解,對她的打擊會更大。」

    「那麼我講出來,請你來做判斷。Peter是美國人,在聯合國教科文組織任職,是地質專家,他在七年前因為一個項目來中國,我們共事了三個月,四年前我去瑞士參加一個學術會議,跟他又在那裡碰了面。其餘時間,我們全是郵件聯繫,我有時候會請他幫我查找國外最新的資料,jiāo流全都是關於專業的,很少談及私事。這次他來中國考察水文地質生態,跟我們一起去貴州,結果共同經歷了山體滑坡。同事失蹤,我們一度以為必死,都說了一些平時根本不可能說的話,我講了家庭遭遇的變故,我對女兒的負疚、對丈夫的失望;但我完全沒想到他講的居然是他對我的好感。我承認,我很意外,也很感動。僥倖活著回來,我已經跟他講清楚,我們繼續保持朋友關係,他三年前就離婚了,單身,無牽無掛,不過我不可能為了他離婚。我已經39歲,有家庭,有事業,從來不是一個細膩的女人,感qíng當然也不是我做決定的首要因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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