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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2 17:20:37 作者: 青衫落拓
    「我……也沒有威脅她們啊,我就是讓她管好女兒,別糾纏我兒子。這樣對大家都好嘛。」

    高翔一口怒氣無從發泄,正要說話,高明做手勢攔住他,冷冷地看著妻子:「你動不動把『我們陳家『這句話掛在嘴邊,總該知道爸爸在清崗辛苦經營近20年,才有清崗酒業現在的規模。子瑜出的那件事,對公司的聲譽和經濟損害都很大,再加上你一鬧,你知道別人怎麼看我們嗎?一般人覺得我們是bào發戶胡作非為也就算了,官場上的人大都對我們敬而遠之。公司今年調整戰略,進行大規模的擴張,恰好到了一個關鍵時期,我們更需要得到政策扶持和各部門的支持。你這種做事不管不顧,只圖自己痛快的作風真得改改了。」

    陳子惠從來沒把高明說的話放在眼裡過,換做以前,早跳起來跟他大吵,可是此時丈夫表現得前所未有的嚴厲,父親陳立國神qíngyīn沉地坐在一邊,兒子高翔更是面色鐵青,抱著胳膊站在旁邊,根本不看她,她再怎麼粗線條,也知道自己闖了禍,可是她xing格一向不肯服軟:「我哪知道中間牽扯到這麼多事qíng。再說,我們陳家早就已經是清崗的納稅大戶,他胡書記能把我們怎麼著?」

    陳立國長長嘆了一口氣:「子惠,你從來不肯認錯,是非要bī我承認家教失敗透頂對不對?我告訴你吧,胡書記十分客氣,話講得綿里藏針,滴水不漏,我只能拼一張老臉跟他保證,以後再不會出這種事。你聽我一句話,好好照顧寶寶,學會修身養xing,不要再惹是生非。」

    陳子惠仍然不肯鬆口:「爸,你和高明以前總說我不夠關心高翔,現在我關心了,還落得你們一起埋怨。你們就不想想,高翔如果還跟那個女孩子拉扯不清,萬一出了什麼事怎麼辦?」

    高明不客氣地說:「高翔不是陳子瑜……」

    這句話激怒了陳子惠,她一下又拔高了嗓門:「你這是什麼意思?你再怎麼討厭子瑜,也不能在他死後還用這種口氣說他,我告訴你,他永遠都是我弟弟,如果不是那個左思安和她爸爸,他根本不用走得那麼早。」

    高明向來拗不過妻子一廂qíng願的邏輯,也不願意當著岳父與兒子的面跟她爭吵,只得妥協:「行了,我沒別的意思,只是說高翔已經24歲,他是有分寸的。」

    「他在別的事上有分寸,這件事上表現得很可以。我真的怕他也會栽在這家人手裡。」

    「左思安只是不一個小女孩,你不要疑神疑鬼的。」

    「她要成年了我也不用管了,就是因為她還小,這麼纏著高翔,萬一出了事怎麼辦?」

    高翔一直沒說話,此時怒氣遏制不住卻無從發泄,一抬手將王玉姣端來的茶杯掃到地上,摔得茶水橫流,碎片四濺,客廳內所有的人都一下驚住,王玉姣慌忙去拿掃帚清掃。

    陳子惠最先反應過來,氣急敗壞地說:「你們看看,你們看看,他現在為了那個女孩子就跟我這樣發脾氣,眼裡還有我這個媽媽?」

    「小翔,冷靜。」陳立國的一雙老眼看似已經昏花,卻又似乎什麼都瞭然於心,他心中一凜,搖搖頭:「我沒什麼可說的,我想搬出去住,安靜一下。」

    其他人還沒說話,高明先反對了:「不行,你認下寶寶當兒子,就得負擔起當父親的責任,不能把這樣病弱的孩子甩給你母親一個人照顧。」

    高翔被堵得說不出話來,滿心鬱悶,只得怒沖沖地提了旅行袋徑直上樓回自己房間。

    過了一會,高明敲門進來,坐到他對面:「除了初中時替陳子瑜背黑鍋被我處罰以外,還真沒見你發過這麼大的火。」

    高翔啞然,他當然知道,他今天大動肝火,確實與他向來冷靜的處世態度完全不符。

    「你媽媽這個人,你是知道的,我根本不敢指望他能像你外公要求的那樣坐到修身養xing,除了外公,也只有你多少能制約住她,你要搬出去,倒是清淨自由了,她再闖出禍來怎麼收場?」

    「爸爸,大學畢業,我二話不說就進了公司,沒人問過我是不是有其他想法。你真的覺得我的生活就是一直替清崗酒業工作,替你管住媽媽嗎?」

    高明怔住,好一會兒才說:「我確實沒想過你還有別的打算。」

    「這份工作給了我很大的挑戰,我沒什麼可抱怨的,我也會盡力去做好;媽媽脾氣再壞,也畢竟是我媽媽。可是我真的需要一點兒自己的空間。」

    「高翔,你覺得你被困住了,我能夠理解。不過枷鎖不光是別人給的,有時候也是自己給自己套上的,我希望你能明白我的意思。」

    高翔從小與父親更為親近,自然同樣能夠理解父親的意思。高明出生於一個人口總多的貧困家庭,好不容易掙扎到大學畢業,進了清崗酒業工作,得到陳立國的賞識,將女兒下嫁,成為公司的第二號人物,看似從此平步青雲,但與陳子惠的婚姻很難說是恩愛無間,更承受了很多議論。對於得與失、付出與責任,他有比一般人更深刻的認識。

    「當初我之所以反對你認寶寶當兒子,也是不想你在沒有深思熟慮的qíng況下背上負擔。」

    「給寶寶當父親,我從來沒有後悔過。」

    「那就好,你最好要有心理準備,父親可不是只配合換下尿布、手術時簽字那麼簡單。關於左學軍的女兒----」高明停住,高翔警惕地看著父親,只聽他心平氣和的說,「這一點上我同意你母親,你不應該再跟她有來往了。」

    「她從來沒有糾纏過我。」

    「我知道。但是,她是陳子瑜作惡的受害者,又被你母親bī著身下寶寶,不管從哪個角度來說,你們都不應該再有瓜葛。你送她去見她父親,已經算盡心補償了她。以後各過各的生活對大家都好。」

    5_

    左思安中考發揮得不錯,超出師大附中錄取線12分,穩穩地拿到了錄取通知書,而晶晶也如願考上了清崗中學。

    徵得於佳與梅姨的同意後,左思安邀請晶晶到家裡住了一周。她和劉冠超帶著晶晶坐公jiāo車、渡輪在漢江市內各處景點玩了一圈,逛過步行街、夜市和各大百貨公司之後,晶晶的新奇勁過去了。於佳問她的感受時,他直言不諱地說,她喜歡動物園、植物園、長江、又大又漂亮的圖書館和那些大學,但不喜歡這個城市,熱得實在受不了不說,而且人太多太吵,jiāo通混亂,每個人的表qíng看上去都有點兒兇巴巴的。

    於佳非常喜歡晶晶活潑的xing格,被她孩子氣的抱怨逗樂了:「你是想媽媽了吧?」

    她使勁點頭:「對啊。阿姨,讓小安姐姐跟我一起回去吧。她說你要出差,我要走了,她一個人多孤單。」

    於佳確實正負責一個重要的水利項目勘測,一直跟領導協調出差時間,她躊躇地看著女兒:「你願意去劉灣住一段時間嗎?」

    「願意啊,我喜歡那邊的安靜,還可以跟晶晶做伴。」

    於佳若有所思地看著女兒,左思安跟平常一樣平靜,看不出任何qíng緒。她並不怎麼與同事談論家常jiāo流育兒經,但也多少聽到同事抱怨最多的就是兒女突然不復同年的可愛,各種叛逆輪番來襲應接不暇,她卻幾乎完全沒有遇到這個問題。左思安的qíng緒失控期很短暫,從西藏回來以後,她跟從前一樣聽話溫順,甚至到了讓於佳隱約不安的程度。於佳一向信奉科學與理xing,並不敏感,當然鄙棄內心這種沒由來的狐疑。她只覺得女兒的年齡,愛好安靜的鄉村田園生活未免有些奇怪,不過考慮到劉灣只有老弱婦孺,左思安住在那裡,有細心的梅姨照顧,有晶晶做伴,確實比把她一個人留在江漢放心得多。

    於佳打電話去徵求梅姨的意見,梅姨當然滿口答應。

    相比酷熱的江漢市,200公里以外的劉灣的夏天要相對平和的多,早晚的空氣新鮮而清涼,就算烈日當頭的中午,站到樹蔭下,也不至於像在城市裡那樣熱得只想伸出舌頭喘氣。

    過了幾天,劉冠超也回了劉灣,他們三個人每天給菜地澆水拔糙,餵jī和豬,到離村子不遠的一條小河釣魚,去後面小山上采蘑菇,辨別各種野果。劉冠超分別給她們補習功課,或者由左思安給他糾正英語發音,晚上院子裡的桂樹下納涼。聽梅姨講去別的村子出診碰到的有趣事qíng,或者聽晶晶講她異想天開的小故事。

    左思安並不覺得這樣平靜重複的日子單調,梅姨待她一如從前一樣親切,同事尊重她的距離感,晶晶正處於她潛意識裡最留念的年齡,聰明活潑而又友善,陽光的xing格會讓所有與之相處的人覺得開心。她甚至想,如果她能過選擇,她願意永遠住在這裡。這個念頭一閃而過,已經讓她不安,她不想細細探究自己內心深處隱秘的悲哀,更不願意bào露在別人面前。

    這天傍晚,天氣yīn沉,左思安在後院按動壓力泵,將井水打出來裝滿一桶,雙手拎起來,一回頭,赫然發現高翔站在她身後。她一驚,脫口問他:「你怎麼會來這裡?」

    「梅姨托我買幾種藥,我回清崗開會,正好給她送過來。」

    「哦。」

    她正要從他身邊走過,他接過了桶,毫不費力地提起,徑直送到廚房jiāo給梅姨,重新出來,打量著左思安:「好像又長高了一點兒。」

    她低下頭,迴避他的目光,輕聲說:「嗯,我有一米六四了。」

    鄉村的huáng昏充滿人間煙火味道,淡青色的炊煙在各家屋頂裊裊升起,天空的雲層快速聚散,暮色來得比平時濃厚許多。左思安站在水井邊,頭髮綰成馬尾,發梢拂在後頸間,她仍舊穿著學生氣十足的白色T恤和牛仔褲,可是不僅身材高了,而且從面孔到站立的姿勢都褪去了最後的孩子氣,整個人都散發著少女的氣息,看上去竟然有幾分陌生的感覺。

    「聽說你中考成績很不錯,祝賀你。」

    「謝謝。」

    兩人同時靜默,只聽到頭頂上方倦鳥歸林,拍著翅膀「呼啦啦」掠過,空氣中有某種令人不安的東西在流動。好在這時晶晶跑了出來:「高翔叔叔,謝謝你又給我拿來了這麼多書,這次我去省城,於阿姨也給我買了好多書。」她拉了一下左思安:「小安姐姐,媽媽讓我們去摘些南瓜藤回來。」

    這個季節的嫩南瓜藤葉切得細碎,用鹽稍微漬過,配上紅辣椒炒後就是一道十分美味的菜,在城裡很難吃到。其他菜也是梅姨自家菜園出產,十分新鮮,高翔卻吃得有些興味索然。當然,梅姨確實托他買藥了,但他是在聽到左思安也住到劉灣才親自過來送藥的。真正見到左思安,除了意識到她確實已經長大之外,他有些悲哀地發現,他不僅開始為自己的行為找藉口了,而且似乎沒辦法再坦然面對她了。左思安一直低頭吃飯,劉冠超更是看也不看高翔,只有晶晶渾然不覺地跟平常一樣談笑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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