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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2 17:20:37 作者: 青衫落拓
    「小超給你打電話了?」

    「我知道你不喜歡被人盯著,但他是關心你,我也囑咐過他多照顧你,你不要怪他。」

    「知道,我不會怪他的。今天高……」她意識到儘管同去了一趟阿里,但她幾乎從來沒想過怎麼稱呼他這個問題,「他只是路過,順便送我回來。」

    女兒的這種溫順與自我克制讓於佳有說不出的挫敗感,她沉吟了一下,繼續說:「高翔是個不錯的年輕人,他也許是真的關心你。但是,我覺得你最好不要再跟他有來往。」

    於佳幾乎期待左思安憤怒地站起來反駁,或者惶惑地問為什麼,她已經準備好耐心地用講道理的方式來說服女兒,順便可以做一下jiāo流。可是左思安的臉慢慢發白,嘴唇嚅動了一下,卻什麼也沒說。她在心底嘆了一口氣,正要說話,左思安突然抬起眼睛,準確地捕捉到她這個不經意間流露的疲憊與無奈的表qíng,於佳再度驚駭於女兒這種近乎妖異的心靈感應能力,只得在她的目光注視下馬上調整qíng緒,露出一個微笑:「小安,我知道你需要朋友,小超可以陪你,你也可以試著多跟同學jiāo流。高翔他…」

    「放心吧媽媽,其實你不說,我也下了決心,以後不會坐他的車回家了。」左思安平和地說,沒有任何qíng緒。

    於佳僵住,突然又有些擔心:「出了什麼事?他是不是……」

    左思安半是詫異半是無奈地笑:「你想到哪兒去了?不是人人都會來欺負我好不好?我只是覺得他真的不欠我什麼,不想弄得他越來越可憐我。以後我放學會走側門,坐211路公車再轉電車回來是一樣的,最多多花一刻鐘。還有什麼事嗎?」

    於佳無言以對,只得轉換話題:「這樣也好。天氣越來越冷,早上出門的時候多穿一點兒,去年買的那件羽絨服短了許多,等周末我帶你去商場再買一件。」

    「好的。」她站起來,突然又問,「爸爸過年會回來嗎?」

    這是於佳根本不願意回答的問題,她忍著心底的煩惱,儘可能溫和自然地說:「大概不會吧,chūn節假期不長,他要回來一趟,所有的時間花在路上都不夠。」

    左思安點點頭,沒有再說什麼,向自己的臥室走去,於佳再度叫住他:「小安。」

    她回頭,母女兩人對視,突然都覺得對方有些陌生,又同時被這個念頭嚇到,於佳似乎一時忘記了想說什麼,怔在原地。

    左思安知道她和母親之間缺乏jiāo流,母親為此而苦惱。她感激母親的付出和辛勞,努力用分擔家務、溫順聽話、用功學習來回報。不過她們原本就不是特別親密無話不談的母女,現在兩個人都刻意迴避很多話題,關於發生的事,關於家裡缺席的男主人,全部成了需要避忌的雷區。有了這麼多障礙,再想要重建親密關係,幾乎是不可能的。她匆忙地說:「我先去做作業了。」

    回到房間,左思安打開書桌上的檯燈,攤開作業本,一事卻沒法兒落筆。她很清楚,高翔並不像他聲稱的那樣是路過學校順便送她回家。去年的今天,高翔開車送她去清崗縣醫院剖腹產下了一個孩子;頭一天深夜,他還親眼目睹了她在劉灣梅姨家裡突然qíng緒崩潰。黑色的記憶一下翻騰起來,她猛然合上眼睛,默默對自己念:都過去了,都過去了。這四個字是她一個人知道的安神咒語,可以慢慢安撫她從噩夢中驚醒的心悸、思cháo翻湧後的不安,讓她將恐懼和記憶qiáng行封存到心底,以便裝出一個正常女孩子的樣子應付每天的生活。然而,今天這四個字並不管用。

    她從高翔踏入她家的那一刻就清楚地知道,他是某人的親戚,他們之間的聯絡始於那場她無法擺脫的夢魘。可是,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他給予的溫暖與關心突破了她的心防,讓她慢慢接受,不覺得抗拒為難,甚至不再聯想到他的身份。

    在這樣一天,她父親遠在西藏,上一次打電話回來是半個月前,寥寥數語後掛斷,她母親絕口不提她經歷的黑暗時刻,只有他特意過來想給她一點兒安慰。她想表現得輕鬆自如,但她還是再度失控,被他握住手才安靜下來。她看著他的側影,猛然意識到,每一次她都qíng不自禁地在他面前流露脆弱的一面,再這樣下去,她對他的依賴會越來越深。就算劉冠超和於佳沒有以不同的方式警告她,她也不能這樣繼續下去了。

    左思安從書包內層拿出一個小而厚的本子,這是她的電話簿,其實只用了有數幾頁而已,上面工整地寫著劉灣唯一的電話的號碼、父親在措勤辦公室的電話、母親辦公室的電話和手機。接下來是高翔的手機號碼,再下面是陸續添加的新同學的號碼。她其實已經記住了他的號碼,但還是拿起筆,小心地將他的名字和號碼塗黑,決定要連同她想忘記的一切一起,忘記這個人。

    8_

    高翔接了孫若迪,直奔新居。這是一套寬敞的複式房子,不復那套小公寓的侷促擁擠,位於市中心,離市心臟病醫院不遠。他們剛搬過來不到一周,寶寶的一周歲生日將在這裡度過,陳立國和高明也專程從清崗趕了過來。

    孫若迪送上蛋糕和jīng心挑選的禮物,不過寶寶顯然還對這些東西沒有概念,在客廳地毯上爬來爬去,將陳子惠jīng心準備的各式抓周物品推得亂作一團,任憑她怎麼誘導,也似乎沒有對哪一樣東西表現出特別的興趣,圍在一邊的大人被逗得大笑。

    寶寶畢竟體弱,一會兒便顯出疲態,趴在地毯上,就近抓起一個小計算器。陳子惠頓時喜笑顏開,一把抱起他:「太棒了,寶寶肯定有生意頭腦,以後可以繼承我們陳家的事業。」

    陳立國神qíng複雜地看著寶寶:「我倒希望他以後好好讀書,最好能夠專心做學問。」

    「那怎麼行,他可是……」

    陳立國馬上打住她習慣xing快到嘴邊的「我們陳家唯一的後代」這句話,笑著說:「家裡有個小孩子才更像一個家。我老了,要能看到小翔結婚成家,再生一個健康的孩子,就真的沒什麼好遺憾的了。」

    高翔聽出外公這話里的傷感意味,正想安慰他,陳子惠已經興致勃勃地說:「是啊,小翔、若迪,你們趕快把婚事辦了吧。」

    孫若迪害羞地低頭不語,高明cha話:「這事還是讓他們自己商量。」

    陳子惠橫他一眼:「兩家大人也應該約個時間見個面嘛。」

    「再說吧。媽,快看看寶寶是不是要換尿布了。」

    轉移開母親的注意力,高翔走到餐廳那邊的陽台上去接聽了一個電話,正要回客廳,王玉姣突然從廚房閃出來攔住他,緊張地說:「小琴剛才給我打了電話,要不是我讓她去給她弟弟送棉衣,還不知道小超惹的事。他不知道你是關心小安,才去學校接她回家的。你大人大量,千萬別跟那傻孩子一般見識,我回去會好好管教他的。」

    高翔不在意地說:「我跟你女兒已經說過了,沒事。你也不用罵小超,小超對小安還是很關心的。」

    王玉姣放下心來:「是啊,讀重點高中時間這麼緊,他還經常去給小安補課。」

    孫若迪的聲音突然在他們身後響起:「原來你把我丟在商場等半天,不是什麼堵車,而是去學校接左思安了。」

    高翔暗暗嘆了一口氣,正要說話,不想陳子惠也聞聲過來,說:「你怎麼還會去接她?他們家是不是又糾纏你了?」

    王玉姣嚇得連忙辯白:「我什麼也沒說啊,我只是代我兒子賠個不是。」

    這個混亂的場面讓高翔好不煩惱:「好了好了,你去做飯吧。」

    王玉姣趕忙進了廚房,陳子惠總算醒悟到當著孫若迪不便再說什麼,無奈她一向不擅長轉彎,氣氛一時僵住,還是高明走過來打著圓場:「來來來,若迪,你再幫我們和寶寶拍張合影吧。」

    孫若迪瞪了高翔一眼,依言去拿起相機給他們拍照。

    家宴結束後,高翔開車送孫若迪回家,見她一直沉默,說:「謝謝你給面子沒甩手就走。」

    「你外公和父母都在,寶寶又是第一次過生日,我有你想的那麼不懂事嗎?」

    他賠笑說:「是是是,你一向最大方明理。」

    「那能不能解釋一下為什麼又去接左思安,而且要瞞著我?」

    「我並沒有特意瞞你。我告訴過你,我關心小安這孩子,她父親不在身邊,我能做的不過是偶爾去看看她,僅此而已。」

    「只是關心這麼簡單?」

    「我之所以不提,就是不想你猜測質問。」

    「這是標準的倒打一耙,明明是你對我有所隱瞞,倒弄得好像是我蠻不講理。」

    「我不是這意思。」

    「是她要你去的嗎?」

    「當然不是,她從來沒主動跟我聯繫過。」

    「那你怎麼會無緣無故想到去看她?千萬別跟我說是順路,你的公司,我們說好碰面的商場跟她的學校根本不在一條路上。」

    「我突然想到了她,於是決定去看看而已。」

    「無緣無故的怎麼會突然想到她?」

    「這樣像審問犯人一樣,有什麼意思?」

    「我已經告訴過你,她是青chūn期的女孩子,又敏感內向,你去關心她,也許會引得她誤解,到時候怎麼收場?」

    「你考慮得很周到,不光警告我,還早早去跟她母親敲了警鐘,人家母女倆一直跟我保持距離,從來不打電話給我,這大半年我統共只見了小安兩次,有什麼可誤解的?」

    孫若迪被他這個略帶挖苦的口氣刺痛了,怒氣沖沖地叫:「停車!」

    高翔煩惱地說:「又來了,小姐,開車的時候不要這樣鬧行不行?」

    孫若迪氣得不知如何是好,眼淚一下流了出來。高翔將車駛到路邊停下,拿紙巾給她:「好了好了,對不起,我不該這麼說,但是我們真沒必要糾結這個問題了。」

    「我感覺你並不愛我。」

    「這又從何說起?」

    「你對我的保留越來越多,很多事你都沒有跟我說清楚。」

    「不要疑神疑鬼,若迪,這樣沒有任何好處。」

    「那你和左家到底是什麼關係?為什麼會這樣關心左思安?你說和左思安的父親是朋友,所以送她去阿里,可是為什麼她父親看到你的樣子很冷淡,而且你媽媽每次提到左家的口氣都那麼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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