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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2 17:20:37 作者: 青衫落拓
王宛伊不以為然:「都讀初三了,還扯什麼友誼當藉口。李洋對我就一點兒也不細心。」
李洋算是王宛伊的「男朋友」,兩人從小學開始同學,現在不同班。當然在他們這所重點學校,早戀在禁止之列,他們的所謂戀qíng也不過是瞞著家長周末偷空一起出去看場電影,一起做做功課而已,但已經足夠引得周圍qíng竇初開的同學艷羨了。
左思安並不想討論這種話題,可是她過來cha班讀書,努力克服自閉,好不容易才與同桌到了熟識的程度,不願意讓別人把她的迴避當成不友好,只得變現出一點兒相應的興趣:「李洋的籃球打得很好啊。」
王宛伊十分得意:「嗯,我就是喜歡運動型的男生。追你的這個劉冠超,聽說成績很棒啊,一過來就考到了整個高一年紀的前十裡面,數理化三科成績第一,好厲害,就是看著太書呆子氣太內向了。」
「他成績一向很好,如果不是英語拉了後腿,他的總分排名肯定更高,」
王宛伊一眼看到她爸爸拿著傘等在校門邊,反而皺眉,悄聲說:「也不知道我爸是不是偷看了我的日記,最近盯得我好緊,以前下這么小的雨不會來接我的。」
左思安笑道:「來接你不好嗎?快過去吧。」
王宛伊吐下舌頭,跑向她爸爸,她爸爸遞傘給她,她不接,偏要挽著他的胳膊,與他擠在一把傘下,這個場景當然讓左思安不能不心生羨慕。她看著他們走遠,轉身向車站走,突然聽到有人叫她:「小安。」
她循聲望去,高翔站在前方不遠的地方,沒有打傘,路燈的燈光帶著昏huáng的光暈,把雨絲照得綿長細密如織,灑在他身上。
她有些意外,走過去將雨傘舉高試圖遮住他,他接過傘,打量著她:「好像又長高了一點兒。」
這句話再平常不過,卻讓她覺得有淺淺的開心:「你怎麼在這裡?」
「我路過,正好是放學時間,看天氣不好,怕你不好搭車,送你回去吧。」
「你不要去接若迪姐姐嗎?」
「她在商場買東西,我送你回去再去接她來得及。放心,我們沒有吵架。」他拉開車門,「上車吧。」
她忍不住露出一絲笑意,正要上去,劉冠超突然衝過馬路向他們跑來,他姐姐劉雅琴追在後面大叫讓他站住,他不理,一把拉住左思安,怒氣沖沖地說:「小安,你怎麼還能上他家人的車?」
左思安的臉一下變得慘白,高翔也怔住。一個月前,在陳子惠的反覆要求和高明無可奈何的勸說下,高翔只得安排劉雅琴進公司工作,她慌慌張張地對高翔說:「對不起,高總,我弟弟還是小孩子,什麼也不懂,你別介意。」她抓住劉冠超,壓低了聲音:「小超,我和媽媽都在高家工作,你鬧得個什麼勁,快跟我走。」
劉冠超還是不理她,緊緊盯著左思安,左思安面無表qíng地開了口:「上一次我在別人的車上出了什麼事,我從來沒有忘記,你不用不停提醒我。」
「我不是這意思。」劉冠超的臉也發白了,不由得鬆開手,「我……」
「別說了。」高翔打斷他,「小安,上車去。」
左思安默默上車,高翔關上門,轉頭看向劉冠超:「小超,你關心小安很好,但是應該學會尊重她自己的判斷和行為能力。我只是送她回家,你不必放下不下。」
劉冠超盯著他,眼神里充滿了敵意,劉雅琴狠狠地推了一下他,賠笑說:「高總,他就是不懂事愛犯倔,別跟他計較。」
「沒什麼,趕緊回家吧。」
高翔上車,見左思安縮在座位一角,趕忙將暖氣打開:「小安……」
她搖頭,顯然不想說話。他只得發動車子上路,糟糕的天氣讓城市jiāo通變得更加擁堵,他只能耐心地排在車流內緩緩向前挪動著。
「我爸爸也反覆盤問過我,為什麼會上一個陌生人的車,到底是他拉我上去,還是騙我上去的?」她突然開了口,聲音低啞,如同夢囈。
高翔心頭一窒,幾乎想說「過去的事讓它過去,不必再提」,然而他知道,此時打斷她,等於永遠堵住她開口的可能,殘忍程度不亞於劉冠超口不擇言勾起她的回憶。
「其實我真的記不清了,我總是說得顛三倒四,自相矛盾,說著說著就哭起來,在公安局做筆錄也是。那件事好像發生在別人身上,我只是在很遠的地方隱約看到……」這一次她並沒有哭,連眼睛都是gān澀的,茫然地看著前方雨刷有節奏地來回擺動。
「你爸爸只是想弄清發生了什麼事,並不是要bī你。」
「我知道,他比我還難受,我不會怪他。我媽媽……跟他恰好相反,她一句也不提,只跟我說,不好的事qíng,不去想它,總會忘記。我想她說的是對的。可是……」一段長長的沉默,她合上眼睛,「太難了。就算沒人提醒,我也不可能忘記。」
這個結論來得如此壓抑,高翔左手把住方向盤,右手伸過去握住左思安的手,她的手指冰涼,手心沁著cháo濕的冷汗。
他仍舊不知道該怎麼安慰她,只能希望藉此傳遞一點兒暖意,拉住她,讓她釋放出來而不至於兀自陷進孤獨的絕望之中。她也仿佛感知了他的用意,手安靜地待在他的掌心之中。
過了一個路口,又是一個漫長的紅燈,行人從人行橫道一擁而過,前方有車輛搶行,占住了一條左轉車道,後面的司機有的憤怒地伸頭出去大罵,有的焦灼地鳴喇叭抗議,刺耳的聲音此起彼伏地傳來,路況更顯得混亂。在這片突如其來的擾攘之中,左思安睜開眼睛,她恢復了平靜,眼神遲滯而茫然地看看四周,抽回了手。
「堵車了,我試著繞另一條路走,要不要給你家裡打個電話,免得你媽媽擔心?」
她搖頭:「不用,她上班的地方遠,回得總是比我晚。」
「最近她有沒有出差?」
「沒有啊,她出差比以前要少得多,遠的地方、周期長的項目她都放棄了。其實我不希望她這樣。」
「做到事事兼顧很難,大家都要有選擇取捨,這是你媽媽的決定,你不必覺得有壓力。」
她無聲地看著前方,神qíng黯淡,清楚地知道自己並不能做到坦然不去多想。
高翔好不容易將車拐到右側一條路上,避開擁堵的主gān道,開了一會兒,停到路邊:「等我一下,我馬上上來。」
他匆匆進了路邊一家門臉簡陋的小店,過了幾分鐘,拿了兩個紙杯和一個紙袋上來:「這是我常喝咖啡的地方,這是給你買的熱可可,還有店主烤的餅gān,嘗嘗,很好吃。」
她接過熱可可,雙手捧住:「謝謝。」
熱可可和咖啡冒著裊裊的熱氣,混合而成的醇香氣息瀰漫在車內,她小口小口地喝著可可,他將咖啡杯放在杯架上,問她:「功課怎麼樣?」
「你自己都這麼不放心我,還想讓小超放心?」
他被問住,自嘲地笑:「不許嫌我煩。」
「還好啦。我跟同學也慢慢熟了,老師對我不錯。你不用再……擔心我了,我很好。」
「那就好,你一直沒打我的電話,我猜你應該很好。來看看你也不算不放心,就像你跟晶晶通信一樣,沒有談什麼要緊的事,不過隔一段時間收不到心就會惦記,會想到開信箱看看。」
這個比方讓她勉qiáng露出一個微笑:「晶晶的信比我寫的好得多,學校里發生的小事qíng、同學之間的對話、上門找梅姨看病的人,經她一描述,就格外有意思。也許她以後可以當作家。」
「你呢?你以後想gān什麼?」
「我不知道,沒想那麼遠,好像也沒有特別想做的事qíng。」她臉上那點兒笑意消失,遲疑一下,「我只希望三年以後爸爸回來,那個時候我差不多要高考了,我會爭取考一個好點兒的大學,讓他開心。」
「小安,對他來說,你開心更重要一些,相信我。」
她依舊捧著那杯可可,怔怔看著前方:「不開心的時候,我就去坐電車。」
「坐電車?」
「是啊,1路電車,我家那邊是起點站,以前讀幼兒園、小學,都是爸爸帶我坐這路車送我過去,然後再去上班。我喜歡這條路,坐上去後聽售票員一站一站報站名,看看街道兩邊,從起點站一直坐到終點站,再坐回去,煩心的事qíng好像就能放下了。」
這樣孤寂的自我排遣方式讓他感到不安,他說:「試著多和同學在一起。」
「我會的,不用擔心。」
到了她家樓下,她拿起書包,說:「謝謝你。」
「有什麼事,隨時打我的手機,」他將那袋餅gān遞到她手裡,囑咐她,「就算沒什麼事,只是煩悶了想聊天也可以。」她打開車門,回頭看著他,他以為她要說什麼,然而等了一會兒,她只是說:「快去接若迪姐姐吧。」
左思安上樓回家,放下書包,先去廚房將米淘好,放入電飯鍋內,然後開始整理房間。於佳一向不擅長做家事,說要請一個鐘點工,但左思安十分抗拒家裡出現一個陌生人,寧可自己動手,於佳只好作罷。
飯差不多快熟的時候,於佳才回家,也是一放下包馬上便進了廚房。左學軍去西藏工作之後,於佳不得不開始買回菜譜學著做飯,她拿出做科研的方法下功夫,倒也總結出了一點兒心得:換了一台大冰箱,在周末時一次xing採購,回來將青菜、ròu類分門別類清洗整理好,煲一次湯分成幾份裝進保鮮盒內冷凍好。通常qíng況下,左思安每天回家稍早,負責淘米cha上電飯煲,於佳回家後,熱上一碗湯,再做兩個簡單的菜,偶爾從餐館裡打包一份較複雜的菜式回來算是換口味。
左思安將母親換下的鞋子擦gān淨收入鞋櫃,丟在沙發上的包和衣服掛好,然後繼續打掃房間。她瞥見母親在廚房裡忙碌的身影,跟平常一樣,有些說不出的滋味。那個有學識、有個xing、有事業心的母親,原本獨立能gān,根本不像一般媽媽那樣瑣碎,現在突然開始陷身於家務事裡,勞累自不必說,而且變得多少有些小心翼翼,跟她講每一句都經過反覆思量,避免任何可能引起聯想與誤解的詞句。
這種前所未有的隱忍與付出落在她眼裡,卻只讓她覺得異樣隔膜,雖然生活在同一個屋子裡,也並不比遠在西藏的父親來得親近。等她做好清潔,把要洗的衣服放進洗衣機,於佳也將飯菜擺上了桌。母女兩人沉默地吃完,她跟平時一樣回自己房間做作業,於佳突然叫住了她,若不經意地問:「高翔經常去接你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