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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2 17:20:37 作者: 青衫落拓
「好吧,回家以後鎖好門,有陌生人敲門不要開。還有,萬一有什麼事,馬上給我打電話,你媽媽畢竟隔得遠,我過來會比較方便一些。」
他正要上車,左思安突然說:「你要不要吃晚飯?」她看著高翔驚訝的表qíng,有些不自在地補充道:「這家餐館做的菜不錯,我媽訂了我和小超兩個人的份兒,我今天沒讓他過來。你要不吃,就只好làng費了。」
他看出她想彌補剛才的失禮,忍不住好笑:「這請客的理由很充足。好吧,剛好我也餓了。」
高翔跟左思安進了單元樓道,她說:「等一下,我看看信箱。」
他幫她拿塑膠袋,她取鑰匙開信箱,果然摸出一封信來,他隨口問:「你爸爸寫來的?」
她搖頭:「晶晶寫給我的,我們一直在通信。」
她一邊上樓,一邊拆開信封,一下抖出了不少細碎的小huáng花,樓道里頓時有淡淡的甜香味道,高翔被小女孩細膩的小心思逗樂了:「晶晶家院子裡那棵桂樹開花了吧?」
「嗯。」她小心地嗅了一下信封內側,神qíng有些悵然,「晶晶說那棵樹是她太爺爺小時候種的,只要開花,至少半個村子都聞得到香味,夜裡睡覺做夢都是甜的。那種感覺一定很好。」
上到三樓,她才打開房門,就已經聽到電話在響,她連忙跑去接聽:「嗯,媽媽,我剛進門。」「晚飯已經拿回來了,是剛做出來的。」「好,我知道了。」
她放心電話,去廚房取餐具。高翔上次過來根本無暇細看,他打量了一下四周,眼前是一套整潔的三居室,與左學軍在清崗的簡樸住處相比,這裡的裝修布置也不算有多jīng致用心,但具有家居氣氛,而且收拾得井井有條,十分整潔。
這時電話鈴聲再度響起,她匆忙跑出來接聽,只聽了一句就皺起了眉頭,聲音平平地回答:「是的,我已經回家了。」「不用了。」「我沒跟他說什麼。」「小超,你去做作業吧,別管我了。」她一下掛斷電話,坐到沙發上,樣子十分沮喪。
「他是關心你。」
「我知道,但是他不應該來讀師大附中的。他成績很好,清崗高中本來已經答應保送他,並且免去學費。他還是決定報師大附中,結果他爸爸生氣了,把他打得頭破血流。他媽媽再三給我家打電話,哭著求我勸他改主意。我……真的勸了,連我不想再見到他這種話都說了,可是他根本不聽,還是考過來了。」
高翔愕然,不過略一思索便能明白,清崗高中有著與師大附中不相上下的高考升學率,身為清崗人,留在那裡讀書順理成章,對貧寒的家庭來講,負擔也會小得多。省城消費水平高,單純考慮支出,劉冠超的家人就不會支持他報考師大附中,更何況他顯然是為了左思安才做出這種選擇,更不可能得到家人的理解。一個十五六歲的男孩子能這樣做非常需要勇氣,但是他的家人說服不了他,居然直接打電話給左思安,把壓力轉嫁給另一個孩子,讓她來背負歉疚感,這一點讓他很生氣。
他輕聲說:「你勸過他,已經盡到朋友的義務。他還堅持他的選擇,就不關你的事了。」
「不,我勸他別來這裡讀書,不是為他好,我……是真的不想見到他。」
「為什麼?」她張張嘴,說不出話來,他擺了一下手,「算了。你記住,不管他家裡人說什麼,選擇是他自己做的,你不欠他什麼。」
「現在的問題是,他大概覺得他欠我。那天……他姐姐叫我和他一起去看電影,後來他姐姐讓他和她一起回宿舍拿東西,讓我在她學校後面等他們……」
左思安停住,但高翔已經知道接下來發生了什麼事,心一下抽緊。屋子裡安靜得只剩下牆上掛鍾走動的聲音,單調重複得讓人壓抑。
過了好一會兒,她重新開口,語氣十分平淡:「其實根本不關他的事,他就是不停自責,在清崗的時候天天陪著我,騎自行車回劉灣給我補課,已經做得太多了,現在他又不顧他家人的反對來這邊讀書,我媽一說要出差,他就不上晚自習送我回家。我真的不需要他這樣沒完沒了地幫我,有時候我忍不住會發火,恨不得直接說不要來煩我了。我也知道我這樣對他……有些不知好歹。」
「你應該跟他談談,把你的感受直接告訴他。」
「我說了,他根本不聽,反而覺得我是不想拖累他。不管我願不願意,我都成了必須接受幫助的可憐蟲,沒人在乎我的感受,包括我媽媽在內,都在拼命可憐我補償我。」
高翔有幾分意外:「你不能這樣想。」
「我沒法兒不這樣想。」她衝口而出,隨即瑤瑤頭,「我媽媽也說過我,我這麼想是跟別人過不去,跟自己過不去,是一種錯誤的自我暗示,沒任何意義。她說得沒錯,我會儘量控制自己的。」
她似乎一下恢復了平靜,高翔卻沒法兒當作什麼也沒有發生:「不,小安。你媽媽說得有道理,但是你有權利表達你的qíng緒。就像剛才我問得太多,你不高興了,我完全能理解。你不需要對誰抱歉。」
她默然良久,眼睛裡突然泛起淚光,馬上垂下眼帘,小聲說:「其實我很害怕。」
「怕什麼?」
「我怕你們先是可憐我,然後就會嫌棄我,」她的聲音更加低微,「沒有人會正常對待我。」
高翔再度被這女孩子的敏感擊中了。劉冠超對左思安的付出固然超出了正常友誼的範圍,劉家人不可能理解,她也覺得不堪重負,而他又何嘗不是在努力補償她呢?他們當然在很大程度上是出於憐憫,努力想讓她的生活恢復正常,但是罪惡衍生的影響遠比一般人想像的持久而深遠,一旦意識到根本沒人能充當上帝最終拯救她,他們是不是會選擇逃避?她的父親遠走西藏就是最好的例證。難怪她會有如此qiáng烈的不安全感。
他的沉默讓左思安退縮了,她站了起來:「我們吃飯吧,要不菜該涼了。」
「小安,如果有不開心的事,不要放在心裡,跟我說沒關係的,我願意聽。」
她扯一下嘴角,露出一個有些不在乎又有些認命的表qíng,斷然搖頭:「不,我答應過我媽媽,不跟任何人提起這件事。就算你一直知qíng,也願意傾聽,我也不能沒完沒了拉著你說。訴苦訴得太多,就成了祥林嫂,自己都會嫌棄自己。」
她徑直進了廚房,在裡面待了幾分鐘才出來,完全恢復了平靜,有條不紊地將碗筷擺好,請他坐下,替他盛好飯。吃完飯後,他要幫她將碗筷收進廚房,她說:「我自己來。你要有事就走吧,幫我把門關上就行。」
他突然問她:「今天作業多嗎?」
「還好,不算多。」
「那我帶你去一個地方。」
她驚訝地看著他:「去哪裡?」
「不用問,不遠,最多兩個小時就送你回來。」
「可是……」她遲疑一下,還是說,「若迪姐姐知道會不高興的。」
他哭笑不得,只得暗自承認,孫若迪如果知道這件事,確實不可能高興。「這不是你需要考慮的問題。你認真想一想再回答我,是願意把自己一個人關在屋子裡做作業,還是跟我出去放鬆一下。」
她一臉的天人jiāo戰表qíng,他耐心等著,她終於點了點頭。
高翔帶著左思安上車,徑直開到了他曾就讀的大學,從西門進去,走了一會兒,她突然站住,悄聲說:「這裡也有桂花。」
「對。」
路燈昏huáng,但空氣中有細細的桂花香氣氤氳浮動,縈繞四周,不容置疑地宣示著它們的存在與盛開。他指著不遠處,說:「這邊是我以前住的宿舍,所以我大致知道睡覺也能聞到花香的感覺,其實就好像做夢在吃梅姨做的桂花糕。」
她在黑暗中無聲地笑了,露出潔白細密的牙齒:「嗯,剛蒸好的紅糖桂花糕很好吃。」停了一會兒,她說,「謝謝。」
「別客氣,我也恰好想回學校看看。」
「你跟若迪姐姐是同學吧?」
「對,不過我們不同專業,她低我一屆,她的宿舍在那個方向。以前我常在那邊的公告欄旁邊等她。」
不斷有學生從他們身邊走過,或者三五成群談笑風生,或者雙雙對對悄聲私語,氣氛輕鬆閒適。
「我爸和我媽是大學同班同學,他們畢業一年後就結婚了,然後就有了我。」她揚起臉看著遠方,似乎有些走神,但馬上收回了注意力,問他:「讀大學是不是很開心?」
他想一想,實事求是地回答:「比讀中學輕鬆許多,沒有需要重複做的大量習題,沒有升學的壓力,可以認識來自不同地方的同學,有機會學更有趣的東西,能夠嘗試自己為自己做決定。甚至可能愛上某一個人。」
「你愛若迪姐姐嗎?」
他笑:「不愛她就沒必要在一起嘛。」
「是啊,我也覺得,最重要的還是在一起。」他不知道她是不是又想起了父母親,正要說話,她補充道,「而且不要吵架。」
她那雙彎彎的眼睛看著他,帶著幾分促狹的笑意,讓他也忍俊不禁:「我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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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翔跟孫若迪的解釋進行得並不順利,孫若迪甚至不肯接他的電話。他讓花店送花到她的辦公室,她也全無反應。他有幾分無奈,又接到父親發來的去打通鄰省的銷售通道的工作安排,只得收拾行李出差,奔波半個月後才回來。
一進家門,他發現孫若迪正和陳子惠坐在客廳內有說有笑,著實吃了一驚:「寶寶呢?」
「在房裡,睡著了。」陳子惠站起身,「我去廚房看看。玉姣做事很勤快,就是會做的菜不多,還是得我多教教她。」
高翔放下行李箱,先去母親臥室看寶寶,小小的木chuáng邊坐著一個女孩子正在翻閱畫報,兩人視線相碰,高翔一下認出她是劉雅琴,一時大為驚愕。
劉雅琴這次穿得相當簡單,頭髮也用發卡卡住,沒有化妝,她輕聲說:「寶寶很乖,喝了牛奶就睡著了。」
「你是新來的保姆?」
她搖頭:「我媽到你家做保姆。我今天來找她有點兒事,順便幫著照看一下寶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