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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2 17:20:37 作者: 青衫落拓
他無法為左思安解釋,而且多少有些不悅:「這個年齡的孩子大概都有一點兒彆扭。」
「我沒見過別的孩子彆扭成她這樣。」
「你也知道她還是個孩子,對她寬容一些吧。」
孫若迪有些生氣了:「你對她寬容得過頭,對我未免太苛刻。我是你女朋友,姿態已經做足,不過私下裡跟你隨口發發牢騷,也要被你這樣批評?」
「我不是批評你,只是……」
「只是我不能批評她,對不對?我真搞不懂你為什麼這麼護著她。你甚至都沒提前跟我商量一下,就直接說你要去措勤。」
「若迪,老張和施煒都比你更熱愛旅行,行程是他們費盡心思安排出來的,可是他們都毫不猶豫就放棄了你說的那些地方,一點兒沒把遺憾掛在嘴邊。再說了,如果不是要送小安過來……」
孫若迪一下勃然大怒:「你這算是提醒我要感激小安,沒有她,你根本不會帶我來這裡嗎?」
高翔嘆氣,只覺得缺氧大概也影響了自己的大腦,用和解的口氣說:「別在這裡發火,消耗氧氣,身體會吃不消的。」
但是孫若迪已經氣得胸口上下起伏,呼吸不均勻了。她站起來,張張嘴,一時間氣短,說不出什麼來,只得狠狠甩一甩手上的肥皂泡,揚長而去。
高翔好不煩惱,腦袋又隱隱作痛,有心想抽菸,又自知在這裡抽菸,簡直是跟自己的肺過不去,光只動了這個念頭,已經忍不住咳嗽起來。他悶悶地蹲下打算繼續洗衣服,突然聽到一個聲音說:「你是不是感冒了?我來幫你洗吧。」
他一抬頭,發現左思安端著一個塑料盆從鍋爐背後走過來,裡面裝著洗好的衣物。
「你在那兒站多久了?」
「我先進來的,不能算我偷聽。」
這個孩子氣的說法讓他哭笑不得,他站起來:「她是對我發火,跟你沒關係。」
她撇了一下嘴角,露出一點兒譏誚的神qíng:「我又不是傻子。」
「好吧。你不能為她私下跟我說的話生她的氣。」
「我知道。」
高翔有些意外,不想再說這件事:「衣服我自己洗,你趕緊去洗澡。」她低下頭不作聲,他只得耐著xing子說:「這裡大概是回到拉薩之前唯一可以洗澡的地方,你不會想一身髒相地去見你爸爸吧。」
她沒有回答。
「等會兒就不供應熱水了。你看難怪若迪說你,她好意叫你去洗澡,你何必鬧彆扭不理她,女孩子不是應該很愛整潔嗎?」
她還是不動,也不說話。他有些焦躁了:「小安,我知道你不開心,不能qiáng求你裝出開心的樣子來。不過除我以外,其他人真的沒理由承擔你的心事。你這樣對他們是不公平的。」
她抬起頭看著他,輕聲說:「我肚子上……有一道疤,很顯眼,不想進浴室給她們看到。」
高翔呆住,記起她四個多月前做的剖腹產手術,一時無話可說了。鍋爐房內靜默至極,只有一個水龍頭在滴著水,那個滴答的聲音單調而讓人不安。良久,左思安走過去,將水龍頭擰緊,重新開了口:「對不起,害你們吵架了。我真沒跟誰鬧彆扭,也沒打算給任何人臉色看。若迪姐姐一路對我很好,我沒有生她的氣,也希望她別生我的氣。」
高翔擺了擺手:「算了,她不會一直生氣下去的。」
「我只是……不大知道該說什麼好,當然我是感激你……還有所有人的。大家為我修改行程,放棄了很多,如果只講一句謝謝,對你們為我做的一切來說,遠遠不夠。」
她突然之間擺脫了封閉和小孩子面對成年人時特有的不自在,直視他的眼睛,表達得誠懇而流利,讓他更加意外。鍋爐房內水蒸氣瀰漫開來,她只站在他幾步之外,卻顯得有些模糊不定。她多日沒有好好梳洗,衣服上蒙著灰塵,頭髮打結,但那張被qiáng紫外線照得有了高原紅的面孔卻顯得異常沉靜,仿佛突然長大了一些,具備了少女的特質。
高翔有些說不出地感慨:「若迪會明白的,不用說了。澡堂還有一刻鐘才關閉,施煒她們也都上去了,現在裡面沒有人,你趕緊去洗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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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獅泉河鎮去措勤,要經過革吉、雄巴、改則、dòng措四個地方,有將近800公里的路程。
第一天還算順利,道路兩邊的huáng色荒原上不時出現如同調色板一樣小小的「錯」,偶爾有細長蜿蜒的小小河流靜靜流過,突然又進入大片白茫茫如雪覆蓋的鹽鹼地。不過,他們一行人已經經歷了太多美景的刺激,再走這條線路,大家都有些疲憊,提不起欣賞的興致。
左思安一向沉默,孫若迪更是生著悶氣,不肯講話,一直不離手的相機也擱到了一邊。就是老張跟高翔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一路的氣氛也頗為沉悶。
第二天上路,天氣十分yīn沉,隨著海拔越來越高,大家都開始不同程度地覺得呼吸困難、頭痛難忍,孫若迪和小芸的症狀尤其嚴重,不得不拿出攜帶的氧氣瓶開始吸氧,高翔也覺得心跳極不規律,呼吸有些困難。
停車休息的間歇,大家都下去稍事活動,左思安突然扯一下高翔的衣角,輕聲問他:「你沒事吧?」
他搖搖頭。
「可是你的臉色很難看,而且,你今天好像在不停喝水,」
他的確口渴得厲害,沒想到她留意到了這一點,他看看她,她的面色同樣蒼白憔悴,嘴唇有些發紫:「我沒事,你也不要硬挺著,有什麼不舒服的馬上告訴我。」
到了中午,已經進入措勤境內,突然開始下起冰雹,手指頭大小的結晶體細密地打在車頂和玻璃上,聲音入耳驚心,泥濘的道路更加崎嶇難行,車子顛簸得厲害,只能以緩慢的速度向前推進著。然而在轉過一個山口後,高翔開的車突然陷進泥沼內,車輪空轉,頓時動彈不得了。兩輛車上的男人都下去,開始往車輪下面儘可能地墊石塊。寒風刺骨,冰雹砸在頭上隱隱作痛。高翔正蹲在車輪下往裡塞著石塊,突然發現搬石塊放到他身邊的是一雙纖細的小手,他一怔,回頭一看,發現左思安不知道什麼時候下來,正不停從路邊搬石塊過來。
「你趕緊上車,小心著涼。」
左思安搖搖頭,繼續氣喘吁吁地撿石塊,累了就蹲一會兒,稍微緩一口氣再繼續。施煒也下來幫忙,跟她一樣行動遲緩。
高翔清楚在高原搬石頭,要比平時花費更多力氣,他身為年輕qiáng壯的男人都覺得吃不消,頭痛不說,呼吸也變得加倍艱難,更何況左思安只是一個孩子,四個月前經歷了剖腹產,三個月前還曾經大病過。他抽空看看她那單薄的身影,心裡十分擔憂。
墊好石塊,他們掛上鋼絲繩,多吉開前面一輛車,老張開後面的車,隨著一聲號令,兩車同時發動,其他人到後面一齊推著,發動機轟鳴,鋼絲繩繃到筆直,後面這輛車仍然沒有動靜。他們既沮喪又疲倦,只好繼續找來更多石塊往車輪下填著。
左思安抱著石塊步履蹣跚地走過來,腳下一滑,跌倒在泥水裡,高翔伸手將她拽出來,看到她的手上在流血,厲聲說:「你不許再gān了。」
她依舊不理,他抱起她,打開車門將她硬塞進去:「若迪,幫她清洗一下傷口,包紮起來。不許她再下車。」
他重重甩上車門,只覺得已經jīng疲力竭,心臟狂跳,嗓子好像著火般灼痛,耳朵里有不間斷的「嗡嗡」鳴響。再看看多吉、老張、施煒和大明,也都一樣靠著車子在呼哧呼哧喘氣。
老張有氣無力地擺擺手:「歇一下吧,不然都吃不消了。」
他們各自靠著車子休息,此時冰雹停了,飄起鵝毛般的大雪,雪花洋洋灑灑在他們頭頂、身邊盤旋著,老張發愁地看著暗沉的鉛灰色天空:「雪要下個不停可就麻煩了。」
多吉突然高聲說:「有車來了。」
一輛越野車打著車燈緩緩駛來,幾個人拼命揮手,那輛車子停下來,三個男人同時下車,他們都戴著氈帽,穿著厚厚的綠色軍用棉大衣,其中一人cao著普通話問:「怎麼了?」
老張說:「車陷進去了,泥水太多,拖不出來。」
那人過來蹲下查看著,鎮定地說:「別急,我們帶了鐵鍬。」
他站起來向後走,招呼著司機開後備廂。這時高翔靠著的這輛車車門突然打開,左思安沖了下來,孫若迪探頭出來叫著:「喂,你這孩子,叫你不要下車,你別去添亂好不好!」
高翔也有些生氣了:「小安,回車上去。」
左思安沒有理會他們,一路踩得泥水飛濺地向那人跑去,從背後抱住了他的腰,啞聲叫:「爸爸。」
那人仿佛驚得呆住,好一會兒才緩緩轉過身來。
高翔這時也認了出來,他正是左思安的父親左學軍,只是他的皮膚變得黝黑粗糙,跟這裡很多人一樣,因為長時間處於缺氧環境,面孔有些腫脹,完全不復當初在清崗時的斯文模樣。他仍處于震驚之中,盯著面前的女兒,似乎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
「爸爸,是我,是小安啊。」左思安懇求地叫他,他終於回過神來,緩緩抬手抱住了女兒。
這個場面讓所有人都為之動容,沒有一個人說話,只有風聲從他們之間呼嘯而過。靜默良久,左學軍拍拍女兒的背:「來,你上車等著,爸爸先幫他們把車拖出來。」
他們帶了工具,而且顯然有著應付這種qíng況的豐富經驗,效率頓時大大提高。一個小時後,車子終於從泥沼中掙脫了出來。左思安坐到他父親的車上,那輛車在前面帶路,他們重新出發,孫若迪握住高翔的手,輕聲說:「你是對的,我們確實應該送小安過來。」
高翔沒有說話,一方面他十分疲憊,頭痛yù裂,身體像那輛才從泥沼里拖出的越野車一般沉重;另一方面,他不認為左學軍會這麼看。放開女兒後,左學軍顯然也認出了他,冷冷掃了他一眼,沒有任何感激的神qíng,然後有條不紊地布置著拖車的步驟,神態十分冷靜,看不出有與女兒重逢的喜悅。
他倒從來不曾希望得到任何感激,只是左學軍那個自我抑制的態度讓他有qiáng烈的不安感。
第七章2013年,阿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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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藏阿里昆莎機場位於地區行署所在地獅泉河鎮的西南方,修建於2007年,是目前世界上海拔第三高的機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