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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2 17:20:37 作者: 青衫落拓
6_
西出拉薩,一段超出想像的漫長而艱苦的旅程開始了。
這條公路屬於318國道,也稱中尼公路,平均海拔4000米。多吉開車走在前面,高翔開另一輛車緊隨其後,老張過來坐在副駕駛座上,在高翔開兩個小時後接手,並且一路高談闊論,好像完全不受高原反應的影響。
孫若迪聽他講著走青藏線過來的見聞,羨慕不已,高翔也覺得大開眼界。車內唯一沉默的人是左思安,她坐在后座,一直側頭看著窗外陌生的風景,哪怕老張和孫若迪逗她講話,她也只是含糊地「嗯」一聲算是回答。
他們抵達日喀則住下,第二天清晨上路,穿過彭措林鄉(舊宗名,1960年與拉孜宗合併改設拉孜縣)到達嘉措拉山山口,包括珠穆拉瑪峰在內,四座海拔超過8000米的山峰赫然出現在他們的視野當中,他們都停車下去遠眺。孫若迪拉高翔拍了張合照後,招呼左思安過來合影,她搖頭拒絕,孫若迪悄聲問高翔:「這孩子是不是有些自閉?」
「胡說。」
「我哪有胡說。你看她對她媽媽都那麼淡漠,臨走的時候一句話也沒說……」
「那時別人的家事。」
「好吧,這些天我們一直在一起,再怎麼也算熟人了,她倒現在跟我講的話加起來不超過十句。」
「她到底還小,又第一次出遠門。你對她耐心一點兒,多跟她講話,她總會習慣跟你jiāo流的。」
孫若迪若有所思地看著他,他有些疑惑:「怎麼了?」
孫若迪笑:「難怪就算她沒反應,你也一直堅持跟她講話。我現在才發現你也可以很細心呢。」
「我一向表現得很粗心嗎?」
「你倒也不粗心,可是我以前覺得,你從來都沒花過多少心思在別人身上。」
「這比說我粗心還嚴重,是變相指控我自私。」
孫若迪瞪了他一眼:「少來。你也不自私,我不知道該怎麼說,你對我很好,只是……你從來都不夠用心。」
高翔有些汗顏,孫若迪還是第一次這樣明確地抱怨他,他也大致明白孫若迪想說什麼。她是他的初戀,但他xing格早熟,一向沒有像同齡人那樣全qíng投入的熱烈,也不認為他能夠做到像女友希望的那樣細緻用心。他只能輕聲說:「趁著缺氧的時候清算我,讓我深刻反省,可不太人道。」
孫若迪被他逗樂,而且這時處於興奮的旅途之中,心qíng大好,也並不是真正耿耿於懷,轉頭繼續去拍風景。
高翔走到蹲在一邊的左思安身邊,也蹲下,輕聲問她:「是不是難受?」
左思安面色蒼白,猶豫了一下,說:「有些悶,喘不過氣來。」
「這裡空氣含氧量不到內地一半,感覺悶是正常的。」他擰開水壺蓋遞給她,「喝點兒熱水。」
她順從地接過去,喝了兩口,把水和jiāo還給他:「真的還要開六天車才能到嗎?」
「順利的話可能只有五天,不過有些地方需要停留瀏覽的,行程還有可能被耽擱,總之,不要著急。要是覺得不舒服,就上車去躺一下。不方便跟我說的,只管跟若迪講,她會照顧你的。」
她搖頭:「還好。我只是在想,如果呼吸都這麼困難,長期生活在這裡會是什麼感覺?」
「人會適應環境,」他知道她是擔心她父親,指指在遠處悠閒地站著的多吉,「你看看多吉,他真心熱愛這個地方,不會覺得生活有什麼艱苦。」
她看過去,剛好多吉也看向他們這邊,揮了揮手,露出雪白的牙齒笑了,高翔同樣笑著向他揮手。
「若迪很喜歡旅遊,總利用假期出去。我跟她不一樣,從上大學起,我的業餘時間都花在工作上了。現在想想,工作以外的閱歷太少,人生未免乏味。不是所有人都有機會來這裡,所以,儘量把別的都放開,好好享受旅途。」
他並沒指望會得到回答,她卻輕輕地「嗯」了一聲。
稍事休息,繼續上路。從拉孜出來上新藏公路,高翔開車,老張換班休息,儘管頭痛,還是搓著手說:「這次我們只走阿里,不過將來有時間,我一定要完整地走一走這條路。」
孫若迪看看手裡的資料,驚嘆一聲:「我的天,老張,這願望太宏大了,要知道新藏公路從噶爾縣到新疆葉城縣,全長1179公里。」
「對,沿途要翻越五座5000米以上的大山,經過16個冰山達坂,44條冰河,穿越幾百公里的無人區,是世界上海拔最高,條件最苦的公路,也是路段最艱險的公路之一。」老張顯然對此早就爛熟於心,「我認識一個朋友,單車走過這條路,而且從葉城一直開回了北京。」
孫若迪只能表示拜服:「能到阿里我就已經心滿意足了。」她轉頭問左思安:「小安,你以前最遠去過哪裡?最想去的地方是哪裡?」
她只是響應高翔的囑咐,盡力將左思安帶進對話里來,不過出乎她的意料,左思安想了想,回答說:「我小學畢業的時候,爸媽帶我去過北京。最想去的地方是新疆的喀納斯,我爸說那是他去過的最美的地方,他還說有機會要帶我和媽媽去的。」
「我像你這麼大的時候,只是學校組織chūn游才出了市區,單純得大腦接近空白,對外面的世界完全沒有一點兒想像。」
老張也哈哈大笑:「沒錯,我的童年和少年時代也是這樣的,我一個朋友分析說,這大概就是後來我報復xing地想走遍所有沒有去過的地方的原因。」
「還有比這裡更遠的地方嗎?」
儘管左思安更像自言自語,而不像提了一個等待別人解答的疑問,老張還是肯定地點頭:「一定有,我堅信。」
高翔從後視鏡看看左思安,她仍在出神,但表qíng不像先前那樣神思恍惚。他猜想,倒也不是他的話對她有多大影響,而是jiāo流畢竟是人的天然需求。走在這樣人煙稀少的地帶,看到對面有車過來都會有小小的興奮。不要說活躍的老張,就連平素文靜的孫若迪也遠比在平原地區來得健談。對於一個14歲的孩子來講,人為的自我封閉狀態總是會被打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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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思安來阿里的唯一目的是見她的父親。高翔對阿里既無認識,也無嚮往,只是為了護送她完成這個心愿。老張很早便立志要看遍世間風景,體驗生命的極限,孫若迪與另一對來自東北的年輕qíng侶大明、小芸一樣,急切想見識新奇的世界,而28歲的南方姑娘施煒一心嚮往找到信仰與jīng神依託。每個人來此的目的都不相同,不管是匆忙上路,還是做足功課與準備,真正踏上這片方圓30多萬平方公里、平均海拔4500米的遼闊大地,都能感受到同樣的震撼。
這裡的天空湛藍純淨,大團大團的白雲仿佛觸手可及,太陽顯得分外耀眼,到晚上10點才遲遲落山。舉目望去,所有的色彩都濃烈飽滿,空氣異常清新,便會心跳加快,一切舉動都只能放慢。
在這片高原上,高山匯聚,大河發源,有著豐富的地貌,整個旅程穿越狹長得看不到盡頭的峽谷,經過連綿高聳的雪峰,沿途既有遼闊的糙甸、糙灘,也有杳無人煙的廣袤的戈壁灘。當你以為車窗外的荒漠永無止境時,面前突然又會出現碧綠如翡翠、深藍如大海的湖泊。璀璨的星空、繚繞著煙霧的寺院、迎風招展的五彩經幡、瑪尼堆、磕長頭朝聖的藏民、荒野上孤零零的帳篷、純真微笑的藏族孩子、肅穆壯美的神山聖湖,一一印在他們的腦中。
壯麗的風光讓他們感嘆狂喜,而公路旁邊卡車的殘骸則時刻提醒他們放棄所有綺麗的想像,死亡的yīn影其實並不遙遠。缺氧引發的頭痛胸悶無時無刻不在困擾著每一個人,飲食單調,住宿通常是小縣城裡的大通鋪,沒有通常意義上的衛生設施,只能簡單地刷牙洗臉。
他們差不多所有的時間都花在路上,一直毫不停頓地奔向指示牌上顯示的下一個陌生地名。道路比預想的更為艱險。漫長的公路線有很多路段缺乏養護,道路十分顛簸,粗糙的沙石子路不時神秘地消失,只能憑車轍印小心行駛。出發的第四天,兩輛車接連爆胎,備用胎用完,前不著村,後不著店,只得停留在原地,在瑟瑟寒風中翹首張望,花了大半天時間等待過路車救援。到了深夜,終於等來一輛大貨車,拖上它們走了兩個小時,到了一個由兩頂帳篷組成的臨時落腳點。帳篷的主人是一對藏族夫婦,招待他們擠住在一起,大家剛剛勉qiáng安頓下來,突然聽到左思安在外面尖叫,聲音裡帶著抑制不住的恐懼。
他們慌忙拿了手電筒跑出來,光柱亂晃之中,只見她站在離帳篷不遠的地方,縮成了一團。
「怎麼了?」
「是不是看到了láng?」
「不會啊,這裡有藏獒,láng不會靠近。」
左思安縮在那裡,過了一會兒才勉qiáng回答:「有老鼠,突然就跳了出來。」
大家一怔,不禁全都樂了,孫若迪笑道:「小安,只是老鼠而已,有必要叫地這麼恐怖嗎?」
高翔也笑:「嘿,你看到蟑螂還不是尖叫得像看到了謀殺案現場。」
孫若迪橫他一眼,正要說話,他打圓場地說:「好了,外面好冷,進去吧。」
等他們進去,他對左思安說:「沒事,大家不是笑你,女孩子怕老鼠也不奇怪。」
她沒說話,但是星光下她面色煞白,顯然仍處於極度驚恐之中,並不像簡單的受驚。
「怎麼了,小安?」
「我……」她囁嚅著,終於小聲說,「我做過有老鼠的噩夢。突然看到老鼠從這麼近的地方跑過,就嚇到了。」
他放下心來:「只是個夢,不用怕。別多想了,進去吧。」
她低著頭,走進了帳篷。
高原氣候千變萬化,一時風和日麗,陽光照得人暖洋洋的,一時狂風裹著風沙呼嘯而過,讓人無法睜開眼睛,有時突然又會飄起漫天大雪,鋪天蓋地,道路完全消失。除了高翔與孫若迪,其他人或多或少有出行經驗,但是面對四野茫茫,看不到任何標誌和人類活動的跡象,再膽大的人也不免會心生恐懼。
藏族司機多吉給他們展示了在他們看來完全不可思議的本領,他可以憑藉著對山脈走勢、湖泊位置的記憶準確地辨認出正確的方向。老張對此嘖嘖稱奇,特意請教這中間的竅門,多吉儘管可以說流利的漢語,也無法準確解釋,被追問到最後,只得搔頭憨笑,而老張也只好承認,這就是一種與生俱來的天賦,想學也學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