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頁

2023-09-22 17:20:37 作者: 青衫落拓
    高翔只得放下工作,帶著秘書一起去勞務市場物色保姆,好容易找到合適的人選,隔一天才能過來。

    陳子惠獨自看護了兩天,沒能完整睡上幾個小時,已經jīng疲力竭,高翔心疼母親,qiáng行將小chuáng推到自己房間,讓她去睡一會兒,由他代她守著。

    房間裡異樣安靜,他盯著童chuáng里的孩子,那個面孔只桃子大小,雖在睡夢中,淡淡的眉頭也皺著,加上向下扁著的小嘴,一副標準的不開心表qíng。他沒法從這張臉上找出可供聯想的遺傳特徵,卻想起了在鎮衛生院裡那個抓住他衣襟不肯放的手,以及那個蒼白慘澹的面孔。

    他們全家人都被孩子的病qíng纏得喘不過氣來,還來不及cao心怎麼給這孩子取名。大概是從陳子惠開始,都順口叫他「寶寶」。可是孩子會長大,總需要一個正式的名字。一想到自己曾咬牙對左思安擔保不讓孩子姓陳,高翔禁不住嘆了口氣。

    仿佛感知了他的煩惱,那個睡得好好的嬰兒突然小手一掙,哭了起來,他趕忙伸手輕輕拍他,可嬰兒越哭越凶,面部跟手足立刻出現紫紺,他頓時嚇得手足無措,想抱起他,觸到那個小小軟軟的身體,卻又不知道從何下手。

    陳子惠聞聲披衣過來,抱起孩子輕輕呵哄著。

    「這樣子也太嚇人,要不要去醫院?」

    他搖搖頭:「醫生說了,在手術之前,這些症狀是不可能緩解的,去醫院也沒用。」

    那個聲嘶力竭的哭號在陳子惠的安撫下總算漸漸平復,餵他吃過一點牛奶以後,她重新將他放回chuáng上,憐愛地看著他,「你看他的鼻子,又高又挺,跟子瑜長得一模一樣,這是陳家人遺傳的,你的鼻子也是這樣的。」

    他皺眉,「根本還是一團ròu,看不出來。」

    「胡說,他明明……」

    「好了好了,你過去休息吧。」

    陳子惠不肯走,「等滿三個月能動手術就好了,唉,也不知道手術安不安全。」

    「別自己嚇自己。媽,明天我去租一個大點的房子,請兩個保姆換班,不然你身體會吃不消的。」

    陳子惠還是不同意,「租房子不方便,我打算去買一套大點的房子。不過保姆畢竟是外人,不可能對寶寶像我這樣上心,請再多我也丟不開手。我沒事的,子瑜小時候也是個愛哭鬼,我一坐下來他就開始哭個沒完,我只好整晚抱著他走來走去。」

    她又提到陳子瑜,高翔只好沉默了。

    「你是不是跟你爸爸一樣,怨恨我在你小的時候一心照顧子瑜,根本沒管你。」

    他搖搖頭,「別提那些事了。」

    陳子惠怔怔看著他,「以前你爸爸一跟我說這話,我就說兒子都不計較,從來不提,只有他心眼小。他說你不提不代表不介意,看來真沒說錯。」

    高翔捫心自問,他沒有耿耿於懷,但也確實不是完全不介意的。只不過他已經是23歲的成年男人,陳子瑜更是已經死於非命,成為壓在他們全家心上的沉重yīn影,他根本沒有理由將那個介懷再拿出來跟疲憊的母親討論。

    「你太累了,趕緊去好好睡一覺。」

    1997年的新年在忙碌與擔憂中過去,高翔試著想修補與女友的關係,然而孫若迪終於肯接聽他電話時,他卻一時不知道該從何說起。他這個yù言又止的態度,在孫若迪看來當然完全沒有誠意,她負氣掛斷了電話。

    他知道最好見面談,而且孫若迪個xing溫和,他一向有說服力,不難哄得她回心轉意。可是不知道為什麼,他竟然提不起jīng神做進一步爭取了。

    他的車經過徹底清洗,靠墊也換掉了,然而每天坐進去,他總疑心仍能聞到淡淡的血腥氣。他不知道這算不算無法走出某種影響,讓生活回到正軌的心理在作怪。

    左思安的生活能恢復正常嗎?這個念頭時不時會浮上他的心頭。

    這天下午臨近下班時,高翔在辦公室里處理工作,突然接到於佳打來的電話,「高翔,麻煩你現在馬上去我家看看。」

    「出了什麼事?」

    於佳的聲音急迫得有些尖利了:「我現在在H市,單位派我開一個很重要的會,實在沒法推掉,明天才能回。小安昨天還有些發燒,我要帶她去醫院,她堅決不肯,今天早上我讓她吃過藥才走的。兩個小時前我就開始往家裡打電話,電話一直占線。我怕小安會有什麼事,對不起,我不能托別的人,只能求你幫我過去看看。」

    他問清地址,匆匆開車趕了過去。

    左家住在中山路的宿舍區內,他好容易在一大片外觀相似的舊宿舍區樓房內找到於佳說的地址,上了三樓後,他反覆按響門鈴,又直接敲門,都一直沒人應門。他打於佳的電話,「於老師,小安有沒可能出去?」

    「她動完手術還不到一個月,身體很弱,怎麼可能外出?而且她一直處於抑鬱狀態,根本沒流露出想出門閒逛的意思。要不你去找個鎖匠上來把門打開吧。」

    高翔試著再按一次門鈴,依舊沒有反應,他正要轉身下樓,門卻突然打開了,左思安頭髮凌亂地披散在肩頭,穿著一套粉藍格子睡衣,一雙毛茸茸的粉色拖鞋,手裡抓著一個布制小熊。她不僅恢復了小女生模樣,而且帶著過份標準的孩子氣,讓高翔有些哭笑不得。

    她直直看著他,還是仿佛從來沒見過他一樣。他放下心來,又有些惱火,「怎麼這麼久不開門?」

    「我睡著了。」她聲音gān啞得幾乎聽不清。

    「電話是不是沒有放好?」

    「不知道。」

    「差不多到吃晚飯時間了,想吃什麼?我給你買上來。」

    她搖搖頭,「家裡有jī湯,我不想吃。」

    「那……給你媽媽打個電話,接著睡吧。」

    她「哦」了一聲,他伸手打算替她把門關上,門鎖在將要碰上的一刻,他突然覺得不對,重新推開門仔細打量她,她仍站在原處,面色帶著不自然的緋紅,目光散亂沒有焦距,明明看著他,卻似乎什麼也沒看到。他抬手摸她的額頭,她沒有跟從前一樣下意識閃避,他掌心感受到的熱度讓他一怔,她顯然正在發著高燒。

    「去穿衣服,我帶你去醫院。」

    她似乎恢復了少許意識:「我討厭醫院,我不去。」

    「那怎麼行?你都燒成這樣了,不許任xing。」

    她沒有反應地站著,他無可奈何,只得脫下外套,剛牽起她的手臂,她突然尖叫一聲,他嚇一跳,連忙解釋,「外面很冷,你必須穿上衣服。」

    「好痛。」

    「哪裡痛?」

    她卻咬住嘴唇不肯說話了,他疑惑而小心地替她穿上衣服,「跟我走。」

    她仍舊抓著那隻小熊,跟他出來,他隨手帶上門,才發現她還穿著拖鞋,磕磕絆絆地下樓,只走一步便險些踏空摔倒,他只得抱起她。她完全沒有抗拒,夢遊一般地盯著前方。這是他第二次抱她,跟上次比,她輕得像一根羽毛般沒有重量。

    他把她放進車內,向醫院開去,突然聽到她說:「不對,爸爸,這一站是上海路,下一站才是昆明路,我們還要坐三站路,到瀋陽路下,對不對?」

    本市確實有很多以城市命名的路段,但眼下他走的既不是上海路,也不是昆明路,他瞥一眼她,發現她的頭歪在一側,抵住玻璃窗,茫然看著前方,不知道陷入了什麼樣的幻覺之中,喃喃地說:「爸爸,別生氣,我再不會一個人亂跑了,我會等你來接我的。」

    她細長的脖子彎曲得近乎危險,讓他腦中不期然閃現一個幾近湮沒的記憶。在他大概只有六七歲的時候,與同齡的陳子瑜在學校後面玩耍,陳子瑜抓到一隻夜鷺幼鳥向他炫耀,那隻鳥也有著這樣長長的頸項,仿佛不勝負荷地歪向一邊,眼神驚恐,啼叫異常凌厲。

    他不知道為什麼會突然想到如此久遠的往事,尤其在此刻想到陳子瑜,更覺得胸中有百般滋味,攪得無法平靜下來。

    ☆、24

    六

    作者有話要說:書快上架了,不好意思,停更。關於本文,不少讀者會有疑問,我全部理解。大部分人的生活平淡正常,不適合寫成小說。而另一部分人,生活會被某個意外永久改變,小說通常關注的是比較極端的qíng境與偏離常態的生活。本文構思於去年,四月初就全部完成jiāo稿了,所以硬要指派一個現實中的熱點事件作為原型,比較勉qiáng,也沒什麼意義。有讀者說懷念我寫的「小甜文」,我略微詫異,不知道自己還寫過那種類型的文,呵呵。不過正如怎麼寫是作者的自由,怎麼看,當然完全是讀者的自由。還有些評論是很少女的,這樣的讀者大抵擁有單純的人生,理解的世界應該是:你這麼壞,我不認你這個媽媽了,滾;你這個禽shòu,我沒你這樣的親戚,看我大義滅了你;誰跟誰約會,就該對誰負責一輩子,不許變卦;你既然說愛我,分開也該守身如玉十幾年如一日,不該再有別的心理需求,有生理需求就跟五姑娘廝混解決,不然你就是虛偽;……都挺單純可愛的,可是容我說一句,真實世界不是這樣運行的。我並不打算為誰辯護,因為我寫的是小說不是童話,他們都有缺點,無論男女,都不是完人。我提供小說,但不提供觀看的角度與模式,大家自便。轉眼在晉江寫文已經有五年時間,以後還會不會在這邊發文不好說,最不舍的當然還是一路相伴的讀者。如果有興趣,不妨關注我的新làng微博,謝謝各位的支持,祝開心。。。

    高翔為左思安掛了急診,接診的女醫生詢問qíng況,左思安已經完全陷於意識煥散的狀態,無法回答醫生的提問,而高翔能提供的答案也十分有限。

    女醫生拿出聽診器,剛一觸到左思安的胸部,她又是一聲尖叫,往後一縮:「好痛。」

    女醫生大為驚訝,帶她去裡間,過一會兒,她出來叫護士,「請王醫生馬上過來一下。」

    王醫生是一位中年男醫生,他匆忙趕來,與護士一同走了進去。高翔只得到走廊去給於佳打電話。

    「我走的時候,她只有一點低燒,我囑咐她吃藥了。怎麼會突然這麼嚴重?醫生怎麼說的?」

    「她燒到39度7了,醫生正在做檢查。你別急,有消息我再通知你。」

    「我這就往回趕,麻煩你在醫院幫我守著。」

    又過了十來分鐘,兩個醫生走出來,那位王醫生盯了高翔一眼,先離開了,女醫生看著高翔,神qíng凝重,目光嚴厲:「你是左思安什麼人?」
關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