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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2 17:20:37 作者: 青衫落拓
於佳還要趕回去的班車,無法久留,在梅姨的勸慰下,只坐了一會兒便告辭了。聽著梅姨送母親出去,左思安的心裡空落落的,呆呆望著窗外出神。她想,也許父親再也不會像從前那樣疼愛她了。這個念頭潛伏在她心頭已久,此時絕望地爬上來,讓她只想大哭,可是她胸口沉重,眼睛酸澀,沒有辦法哭出來。
梅姨進來,將一碗桂花酒釀放到她面前的桌上。她低著頭,酒釀的熱氣潤濕了她的眼睛,一滴淚水終於滴進了冒著熱氣的碗中。
「你媽媽不會怪你的。做父母的永遠沒法真的責怪自己的兒女,他們怪得更多的是自己。」
梅姨沒有追問原因或者責備她的無禮,這樣的體諒讓左思安更加難受。她當然知道母親不會怪她,可是那又有什麼用,一切似乎都走到一個錯誤的軌道上,無可挽回,更沒有重新來過的機會了。一想到這一點,她的眼淚止也止不住地涌了出來。
梅姨拿開她面前的碗,抱住了她,輕輕摩挲著她的背。這個懷抱溫暖,隱約有著桂花甜馥的氣息。她從來不是缺乏關懷的孩子,卻在這半年來遠離了正常的關愛。僵了片刻,她因為無聲哭泣而繃緊的身體松馳下來,將頭更緊地貼近了梅姨。
作者有話要說:我啥時也不敢說自己寫的文輕鬆歡快誤導讀者,接下來還有更nüè的qíng節,請自行決定要不要看下去。。。
☆、16
四
到了周末,高翔再次開車從省城去劉灣。他多少擔心左思安的狀態,不過他想,處於這種qíng況下的14歲少女如果表現如常,談笑自若,反而才是不正常的事qíng。以他的身份,定時探訪已經會讓她受驚,再去表達關切,恐怕更增困擾。
這時已經入冬,第一次寒cháo過後,天氣難得連續晴好,太陽照得暖融融的,如同小陽chūn一般。院門敞開,他在外面便看到左思安坐在那棵大桂樹邊曬太陽,身邊坐著晶晶,晶晶面前擺著一張小桌子,上麵攤著書和作業本,不過這小姑娘顯然沒專心做功課,說了句什麼,咬著筆伏到左思安肩頭大笑,左思安沒笑,可是臉罩在陽光下,不像先前長時間待在室內那樣晦暗,表qíng也不再木然。
高翔走過去,左思安照舊對他視而不見,晶晶跟他打著招呼,他把買的大包雜誌書籍遞給她,這是梅姨唯一允許她收的禮物,她高興地說:「現在有好多同學跟我借書看,我打算看完以後送給學校圖書室。」
「如果想送給學校,下次我再多買一些書過來。」
「謝謝高叔叔。」
高翔走進去,還能聽到晶晶咭咭的笑聲不斷傳來。他想,左思安有這樣活潑的女孩子作伴,應該對她大有好處。他跟梅姨打招呼,梅姨剛出診歸來,正在整理藥箱。
「梅姨,她的身體qíng況怎麼樣?」
「她吃得太少,恐怕營養會跟不上,另外,她的腳踝有點浮腫。」
高翔發怔,梅姨解釋道,「懷孕時出現浮腫是正常的,如果浮腫突然加重,體重急增,就得注意會不會是妊娠中毒症。」
「現在需要送去醫院嗎?」
「不用,我給她做的菜已經減少鹽份,讓她控制喝水。應該不會有大問題。」
「那我就放心了。」、
然而梅姨搖頭,「這孩子心事很重。她媽媽差不多每周過來一次,她不怎麼肯跟她媽媽講話,每次都追問她爸爸為什麼不來,她媽媽說她爸爸最近工作很忙,沒時間。我就不懂了,當媽媽的在省城上班,在忙一個科研項目,來這裡要轉兩趟長途車,都擠得出時間;當爸爸的就在清崗工作,反而不來。每回她媽媽一走,她都會好長時間不說話,我看她嘴上不說什麼,心裡肯定是難過的。」
他沒法揣測別人家裡qíng況複雜到什麼程度,不免有些惻然。這時,外面傳來晶晶清脆的聲音,「小超哥哥,你回來了。」
高翔與梅姨出來,只見左思安那個瘦小的同學劉冠超推著一輛高大的28寸舊自行車,背著書包站在門口,正與兩個女孩子講話。梅姨驚訝地叫:「小超,你怎麼回來了?」
劉冠超支好自行車,擦著額頭的汗水,小聲:「大嬸娘,我給小安帶功課過來了。」
「你這淘氣孩子,肯定是瞞著你爸媽跑回來的。」
他嘀咕著:「你別告訴我爸,不然他又得打我。」
「不用他打你,這四十多公里的路,你一直騎自行車過來,屁股也得磨破了。」梅姨伸手探進他的後衣領內,又是生氣又是心疼,「趕緊進去換件衣服,小心著涼了。」
「不用換,我一會兒騎回去還得汗濕。」劉冠超趕著把書包里的書拿出來遞給韋思安,「筆記我都帶來了,你有不懂的地方就記下來,我下次回來給你講。」
韋思安呆呆看著他,沒有做聲。
「這些是周練跟月考的卷子,我找老師要了一套,等我走了,你試著做做。」
韋思安仍舊不說話。
「別擔心,我給你補課,下學期你一定能跟上進度,我們都能考上清崗高中。」
她淒涼地笑,終於開了口:「別傻了,我不會回清崗中學了。」
「那怎麼行?」劉冠超急了,「你連初中都不讀完,以後能做什麼?」
梅姨拍拍他的肩膀,「小超,小安的媽媽說已經安排好,讓小安回省城繼續讀師大附中的初三,那也是很好的學校。」
劉冠超怔住,隔了一會兒固執地說:「不管你在哪兒讀書,我都得給你補課。」
左思安頭一低,沒再說什麼。
等劉冠超給韋思安講完功課,高翔提議他將自行車放在後備廂里,帶他回清崗,他搖頭謝絕,梅姨瞪他,「這是犯什麼倔qiáng?小超,讓高叔叔帶你回去。不然我跟你爸爸講,你以後就別想偷著跑回來。」
劉冠超不再說什麼,坐到車子的後排座位上。高翔開車駛出村子上了公路,問他:「左思安的爸爸還住在那裡嗎?」
他沒得到回答,有些詫異地看後視鏡,發現劉冠超正警覺地盯著他,不禁有些無奈,「你覺得我也是壞人?」
劉冠超顯然默認了。
「我沒惡意,只想找她爸爸談談……」
「你不要去打擾左叔叔,他不會願意再看到你們家人的。」
高翔只得承認,左思安與劉冠超這樣年齡的孩子眼裡的世界非黑即白,他不可能被當成好人。而且劉冠超說得不無道理,不管他用意如何,他出現在左家任何一個人面前都是一種打擾。
剛一回到清崗縣城,劉冠超便要求下車,高翔把車停下,「我每周都會去劉灣。我把電話號碼給你,如果你也想去,徵求你父母同意,給我打電話,我帶你過去。」
劉冠超搖頭,「不用了。」他連再見也不肯講,騎上自行車一溜煙跑掉了。
高翔無可奈何,卻也佩服這瘦弱男孩子的韌勁和原則xing。
工作和這個探訪差不多占據了高翔所有的時間,他唯一能對女友做的解釋是他舅舅意外身故,他需要在每個周末回清崗陪伴外公。他看得出孫若迪充滿疑惑與不安,yù言又止,可是他沒法安撫她了,只想,等這一切結束,生活就可以重回正軌了。
除了左思安。
他馬上想到,至少這個女孩子的生活已經永遠不可能完全回到正軌。
這個念頭讓他無法釋懷。
☆、17
四
在左思安懷孕七個月時,高翔將工作jiāo給父親高明,住到了劉灣。
劉家兩兄弟的房子緊挨在一起,老二帶著兒女舉家進城,房子空置著,梅姨幫著打掃一下,安排高翔住下。
移動信號、有線電視都沒有覆蓋到劉灣。村里只有一部電話,使用最頻繁的人是梅姨,經常有鄰村人打來,或者是諮詢求醫,或者是請她出診。
冬天進入農閒時節,村民們生活清苦,但都非常知足長樂,並不忙於找賺錢的門道,普遍的娛樂是打麻將、圍著火爐嗑瓜子聊天、擠在有電視機的人家看頻道有限的電視節目。這些當然都是高翔不可能參與的。
高翔開始體驗純粹的鄉村生活,這才發現他所做的準備功夫很多,但心理準備完全不夠。他母親給他備了充足的生活用品,他買了出校門後便無暇看的大部頭書籍,帶了音樂CD。可是在喧鬧城市生活久了,過慣忙碌日子,頭一次離開車水馬龍與響個不停的電話,擁有如此大把的空閒時光可供自由支配,卻只覺得無法靜下心來。書會看累,CD會聽膩,出去散步十幾分鐘就能穿過整個村子,可講話的人永遠只有一兩個,每一分鐘都是上一刻的單調重複,他頭一次發現時間會這麼難以打發。
他主動請纓開車送梅姨去較遠的村子出診,兩人在車上閒聊著,梅姨笑道,「頭一次享受坐這麼好車子出去給人看病的待遇。」
「這種雨夾雪的天氣,騎自行車太辛苦了。」
「習慣了也就沒什麼。難為你一個城裡人被關在這裡,我兒子冠文每年過年回來幾天就說悶得慌。」
「他在做什麼工作?」
「他高中畢業沒考上大學,只能在廣東一家電器工廠打工,我猜他以後會留在城裡的。這幾年各個村子裡的年輕人都越來越少,真不知道以後老年人該怎麼辦。」
「梅姨你有沒想過回城裡。」
她搖頭,「城裡很好,可是父母去世,兄弟姐妹各自成家,已經生疏,偶爾探探親就足夠了。那裡沒人需要我,也沒有醫院會請我這個半路出家、沒經過科班系統訓練的人去當醫生。我習慣這裡了。」
高翔原本有些後悔他的問題來得冒昧,不過看梅姨神態豁達,並不傷感,才略微放心。
而左思安似乎完全習慣了這種生活。白天她多半終自待在廂房內看書,如果梅姨來提醒她不要久坐,她便會聽話地站起身,出後院沿著沒什麼人的小路走十來分鐘再回來。
儘管比鄰而居,每天在一張桌上吃飯,但她似乎完全不認識高翔,不正眼看他,不參與對話,他如果跟她講話,她要麼只答以單音節的「嗯」、「唔」,要麼一副聽而不聞的樣子,根本不回應。她仍舊吃得很少,穿著一件寬大的厚冬裝,露在外面的面孔尖削,手指纖細,跟晶晶一樣,完全是一個沒發育的孩子模樣。
每次看著她這個安靜忍耐的姿態,高翔都覺得壓抑,內心的不安讓他下意識主動迴避與她單獨在一起。他自嘲地想,就算她沒有視他如無物,他其實也無法拿出一個如梅姨和晶晶那樣的平常態度對待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