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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2 17:20:37 作者: 青衫落拓
「休想,我絕對不會把女兒jiāo給你們家,也絕對不允許你母親靠近我女兒半步。」
那人有些尷尬地說:「這也只是一個建議,我們可以再商量出一種你們能接受的處理方式。」
王玉姣突然cha話了,「於老師,小安這樣成天關在家裡不是個辦法。再說,你還得上班啊。」
「是的,單位今天又給我打了電話,催我回去上班。」正如劉冠超是左思安這段時間唯一的朋友,來自鄉村、只上到小學四年級便輟學的王玉姣也是受過高等教育、身為博士的於佳目前唯一能與之談論女兒困境的人。焦灼之下,她一時忘記了另外一個客人的存在,喃喃地說,「我也知道這樣拖下去對小安沒好處,縣醫院的醫生不敢擔責任,遲遲不願意做手術,建議去條件更好的上一級醫院去引產。我當然不能把她帶回省城動這種手術,可是還能送到哪裡去呢?她爸爸聽我提起,轉身就走,根本不跟我商量,我能怎麼辦?」
「於老師,有一句話,我不知道當講不當講。」
於佳有些意外,還是說:「王姐,現在還有什麼當不當講的。」
「懷到六個月再打掉,真的很作孽,小安的身體也吃虧,跟生下來簡直沒什麼區別了。」
「她才這么小,我怎麼能讓她去……絕對不可以。」
「可是我看小安很堅決啊。左縣長如果受這件事拖累,就太冤枉了。你要是放心的話,可以把小安送到我的老家劉灣去,悄悄把孩子生下來給陳家,把這件事了結掉,對她以後不會有影響。」
「那怎麼行?」
於佳固然驚詫,臥室里的劉冠超也愕然了,小聲嘀咕著:「我媽在說什麼啊。」
然而左思安的表qíng沒有什麼波動,依舊直視著前方。王玉姣在外面十分流利地解釋著,「劉灣很偏僻,村子裡人也不多,女孩子結婚生孩子都很早。我家大哥和侄子都在外地打工,chūn節才會回來,家裡只有大嫂帶著我家侄女住,整個村子都是老人、女人和孩子,小安過去,不會引起別人的注意。而且,我家大嫂就是醫生,只要我託付她,她一定會照顧好小安的。」
劉冠超喃喃地說:「這倒是真的,我家大嬸娘是我們那一帶有名的醫生。」
左思安的思緒不由自主飄開,好象他們討論的並不是有關她的安排,而是事不關己的一件事。
「你家大嫂……」於佳顯然覺得小村子裡有一個醫生這件事匪夷所思,卻又不知道該如何發問才好。
「大嫂本來是大城市的知青,當年下放到我們大隊,和我家大伯子結婚後就留下沒有回城了。她本來就有文化,後來又被抽出去到城裡醫學院進修,附近幾個村子的人生病都是找她看,在周圍鄉鎮很有名,她給很多人接過生,小超就是她親手接生的。再說劉灣離鎮子不算很遠,鎮上也有衛生院。」
「不,我不能這麼做。」
那男人說:「於老師請再考慮一下,這是我的電話號碼,有什麼想法可以跟我聯繫,這件事我一定充分尊重你和你女兒的意願。」
於佳顯然心神不安,語氣明顯有了猶豫與鬆動,「你先走吧。」
隨著大門關上,外面一下安靜下來,劉冠超不安地看著左思安,「小安,你在想什麼?」
左思安木然回答,「什麼也沒想。」
「你媽媽真的會送你去劉灣嗎?」
「也許會吧。她這幾天經常接到單位打來的電話,問她什麼時候回去上班,她負責的一個科研項目離不開她。我爸爸……你也看到了,要麼很晚回來,要麼gān脆不回來。」
「其實劉灣也很好的,村前的小池塘水很清,桂花開起來很香。我大嬸娘人特別和氣能gān,又有文化,還有我堂妹,她叫晶晶,也非常乖。可是,」劉冠超有些不知道自己想說什麼了,憋了好了一會兒,「可是我覺得你不該去那裡啊。」
左思安默然了好一會兒,「去哪裡都無所謂,我只想讓他們別為難我爸爸了。」
☆、14
四
高翔下樓走到自己車前,剛打開車門,王玉姣從後面追了上來。
「請等一下。」
他回頭看著她,剛才她一進門,他就馬上認出她正是陳子瑜案發之初帶著女兒在他家收了他母親封口費的那個中年婦女。王玉姣看到他,也露出不自在的表qíng,迅速移開目光。他聽到她女兒雅琴在縣醫院實習,意識到很有可能是那個女孩子向陳子惠通報了左思安的消息,玉玉姣突然提議將左思安接到她老家去照顧,而於佳也有動心的跡象,他更加起了疑惑,只是克制著沒流露出來。
王玉姣匆忙地說:「請不要把那件事告訴左縣長和於老師。」
「我沒什麼可說的,不過我看得出他們一家人拿你和你的兒子當朋友,很信任你們,你自己決定你應不應該對他們有所隱瞞。」
王玉姣緊張地看著他,「我沒隱瞞別的,只是沒告訴他們,我女兒也被……那天你媽媽突然來找她,我才知道那件事。小琴今年已經快18歲了,她爸爸xing子急躁,管女兒一向比管兒子要嚴得多,要是知道了,非打死她不可。我根本不敢跟他提,只能偷著bī問小琴。她說她是在談戀愛,我能有什麼辦法?錢是你媽媽硬塞給我的,我從來沒開口要過。我只求不把這件事張揚出去。如果我也去告他□,女兒壞了名聲,這一輩子再也嫁不出去,我們沒法在清崗立足,小超也沒法繼續上學。小安以後還可以跟她爸媽回省城,我們除了回老家劉灣,還能去哪裡?那樣的話,小超就沒有一點前途了。左縣長和於老師一家都是好人,我真的想幫他們一把,熬過這個關口,才想接小安去劉灣,讓我家大嫂幫忙照顧她一段時間。」
她言辭聽起來十分懇切,可是眼神偶爾閃爍,高翔並不盡信她的這一番話,然而一想到陳子瑜,再也無心探究母親在這件事裡起的作用,只能點點頭,「這樣最好,我先走了。」
高翔發動車子離開,心qíng有說不出的郁躁。
他當然明白母親託付他辦的事既不合qíng,也不合理,之所以屈服,只是和父親反覆商量後,不願意聽憑陳子惠真的把這件事鬧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但他完全沒想到剛跟於佳一開始談已經難以為繼,於佳的指責讓他無言以對,辯解連自己都無法說服。看著於佳眼裡深切的悲哀,他明白任憑他怎麼盡力委婉,一經硬著頭皮講開口,其實跟母親上門威脅一樣殘忍。
左思安出人意料地走出來,更讓他震驚。
這是他頭一次見到這個女孩子,他受到的衝擊甚至比聽到陳子瑜犯下□罪還要大。
她個子不高,頭髮凌亂地紮成一個馬尾,面色蒼白,脖子細長,下巴瘦得尖削,略有些彎彎的眼睛黯淡無神,下面掛著黑眼圈,穿一件松松垮垮的大號校服,除了腹部似乎微微隆起以外,他眼前站的分明只是一個尚未發育的普通少女,面孔帶著稚氣,看上去比14歲這個年齡甚至還要小一點,從身材到長相都引不起正常成年男人一點遐思。
罪惡感。他想,只有這個詞能描述看到左思安後qiáng烈的持續不安了。
隔了一天,於佳打了高翔留給她的電話,她的聲音暗啞而充滿苦澀,「請你過來一下。」
他再度去左家,左學軍仍然不在家,左思安臥室的門仍然緊閉著。於佳面色有些憔悴:「你們贏了,我丈夫昨天被胡書記叫去談話,明天還要趕去省城匯報qíng況,接受調查。我女兒連續一天一夜拒絕吃飯,bī著我答應你們。」
高翔連忙說:「我已經叫我母親寫了qíng況說明jiāo到縣政府,並且保證再不提這件事。如果有必要,她可以接受調查做證,收回對左縣長的所有質疑。」
於佳的表qíng沒有絲毫緩和,但似乎已經沒有力氣憤怒,神qíng冷漠地說:「我們談細節吧,請注意,不是商量,沒有商量的餘地。」
她說得十分簡潔:送左思安去劉灣,寄居在王玉姣的大哥家裡,請她大嫂梅姨照顧直到生產。等左思安懷孕滿九個月就去做剖腹產,高翔必須提前半個月住到劉灣,保證一出意外qíng況,馬上開車將左思安送到縣城醫院。其他陳家人一概不許過去打擾,孩子生下來後由他們直接抱走,再不必聯繫。
不出高翔的意料,於佳斷然拒絕了他小心翼翼提出的物質補償條件。
高翔回家轉告父母,高明一百個不贊成,陳子惠卻在這段時間裡頭一次露出笑意,「我就知道你能夠取得他們的信任。看吧,你果然說服他們了,而且爭取到了對我們這麼有利的條件。」
這個誇讚讓高翔滿心不是滋味,高明更是惱火地質問妻子:「你憑什麼把兒子牽扯到這件事裡面。」
「你現在動不動跟我吵架算怎麼回事?這孩子我要定了,小翔要是不去,我也有辦法讓他們妥協。我又不是讓小翔去接生去帶孩子,他只需要在那個村子裡住半個來月,問題就解決了,有什麼不好?」
高翔眼看兩人又要爭執起來,只得說:「確實沒別的辦法了,就這樣吧,我會把省城的工作安排好。」
話是這麼說,其實他心底充滿猶疑。去一個偏僻的村子裡生活半個月倒還罷了,他的任務竟是看著一個受害少女生下孩子,再把孩子從她身邊抱走。無論怎麼開解自己,他都沒法把這一切看得順理成章。
十一月初的一個清晨,高翔開家裡的一輛切諾基,按約定時間到了左家樓下。過了五分鐘,於佳和王玉姣領著左思安下來,他們剛上車,左學軍突然從另一條路上走過來,一把拉開右邊車門,「小安,下來。」
高翔驚訝地回頭,只見於佳惱怒地說:「你終於肯回家了?」
左學軍不理她,重複地說:「小安,下車。」
左思安坐著沒動,低聲說:「爸爸,讓我去吧。」
左學軍伸手抓住她的胳膊,往外拖她,高翔大驚,馬上下車,「左縣長,你會傷到你女兒。」
王玉姣也說:「左縣長,這使不得,萬一摔著會流產的……」
她被左學軍yīn沉的臉色嚇得不敢說下去。
左學軍將左思安拉下車,抓著她的胳膊往家裡走,她被拖得踉踉蹌蹌,已經失去平衡。於佳趕過來攔住丈夫,一手挽住女兒,壓低聲音說:「你瘋了嗎,非要在外面鬧?」
「你居然讓女兒做這種jiāo易,你根本不配當她的母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