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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2 17:20:37 作者: 青衫落拓
    梅姨皺緊了眉頭:「喉頭水腫很厲害,不行,得馬上送他上鎮衛生院。小高,你去發動車子。」

    高翔答應一聲,正要出去,一直站在旁邊沒說話的左思安突然開了口:「梅姨,到鎮醫院需要多長時間。」

    「開車的話,20分鐘。」

    「這孩子的樣子應該是食物過敏引發的喉黏膜瀰漫xing水腫,舌頭已經腫脹,挺不了那麼長時間,需要馬上進行環甲膜穿刺,不然會窒息的。」

    「我也知道,但是我不會……」

    「我來,我是醫生。請準備消毒藥棉,1%丁卡因溶液1ml,再給我一隻7號注she針。高翔請幫我按住孩子。」

    兩人都是一怔,但左思安從神qíng到說話的聲音都有著無可置疑的權威xing,他們隨即按她的要求行動起來,高翔站到另一側牢牢按住孩子,只見左思安解開那孩子的衣服,讓他的頭後仰,接過梅姨遞來的碘酒藥棉進行消毒,左手食指和拇指迅速找准部位並固定,右手執著注she針垂直刺進去,然後回抽,那孩子猛然大聲咳嗽出來。她固定住注she器,注入1%丁卡因溶液1ml,然後抽出,用gān棉球按住注she處,一連串動作一氣呵成,那孩子的呼吸明顯開始恢復。

    「好了,現在送他去醫院。」

    高翔抱起孩子疾步出來,這時已經有一大幫村民擁過來圍觀,到了池塘邊,左思安接過孩子,跟梅姨和孩子的奶奶一起上車。

    高翔加大油門,十五分鐘後就到了鎮衛生院,梅姨對這裡十分熟悉,馬上叫出醫護人員,將孩子抬了進去,左思安對醫生jiāo代著孩子的qíng況,並提出後續處理意見,十分簡練專業,醫生也不禁驚訝地多看了她一眼。

    梅姨安慰一邊仍在瑟瑟發抖的孩子奶奶:「別怕了,你孫子的命算是搶回來了。」

    那老太太千恩萬謝,梅姨笑道:「你真是老糊塗了,救你孫子命的可不是我,是小安。」

    左思安連忙說:「不必客氣,醫生會給他打抗生素和激素,一般觀察12小時以後,醫生會試著堵管,如果呼吸沒問題,就會拔出穿刺針,穿刺的地方會自然閉合。等查清了過敏源,以後千萬別再讓他吃那東西就行了。好好照顧他吧。」

    他們出來上車,梅姨問左思安:「小安,你是哪一科的醫生?」

    「嚴格地講,我現在還是神經外科第三年住院醫生,要想成為神經外科的專科醫生,還得通過至少三年的專業培訓。」

    「聽說在美國學醫時間特別長,也特別難。」

    「是啊,時間很長,哪怕是大學畢業馬上進醫院院,再選擇培訓時間較短的科目,也差不多到30歲以後才可能獨立行醫。」

    梅姨聽得十份認真,也十分開心:「太好了,小安,沒有正式系統學習一直是我的心病。我以前總想讓晶晶學醫,可惜她就是不肯。看到你成了醫生,我比什麼都高興。」

    他們回到梅姨家,這所房子保持著原樣,跨進門檻是一個小小的天井,迎面是窄窄的廳,當地人稱之為堂屋,放著八仙桌,供著先人遺像。左右兩邊廂房是臥室,梅姨招呼他們坐下,便說要去做左思安以前最愛喝的桂花米酒,匆匆進了堂屋後面的廚房。她的丈夫劉伯在她的揚聲召喚下從後面走來招待客人,他是個矮小的男人,看上去頗為蒼老,而且十分木訥內向,不擅言辭,兩隻手不安地在衣襟上擦來擦去,目光匆忙掃過他們兩人,含糊不清地說要去菜園摘些新鮮青菜回來,匆匆走了出去。

    「除了這屋子以外,什麼都變了。」

    「這麼長的時間,一切都面目全非也不奇怪。」

    輪到左思安默然了。這時陽光從天井上方斜斜照she下來,兩人正好分別站在明暗分際處,相互看不清對方臉上的表qíng。終於她開了口,「我知道我變了很多,可是你還是你,並沒有變。」

    梅姨端了兩碗熱氣騰騰的桂花米酒進來,跟從前一樣,碗裡都臥了晶瑩潔白的水煮荷包蛋,灑著糖桂花,甜香的氣息濃郁誘人。

    左思安歡呼一聲,接過來馬上舀一勺吃下去,燙得直咧嘴,梅姨哈哈大笑,「國外肯定沒有這個東西吧。」

    「是啊,幾年前在一個中國留學生家裡吃到過他們自釀的米酒,沒法跟梅姨你做的比。」

    高翔向來不喜歡吃甜食,可是盛qíng難卻,只得努力吃著,一抬頭,發現左思安並沒有像剛開始那樣急不可待地大吃,而是將頭俯得異常低,臉幾乎埋入了碗中升起的氤氳熱氣之中。

    「怎麼了?」

    「沒什麼。」

    他聽出她正努力將聲音控制在平靜之中,便不再追問。

    ☆、09

    三

    梅姨忙完過來坐下,左思安問她:「梅姨,小超他到底出了什麼事?」

    她有些不安,遲疑一下還是說:「他在你走的第二年退學了。」

    左思安一下瞪大了眼睛:「可是他當時正在讀高三,成績很好啊。」

    「是啊,小超這孩子從小讀書的天份就很高,我總認為他肯定會是這個村子裡第一個上北大清華的大學生,哪知道……」她嘆一口氣,「他突然就開始逃學,成績一落千丈,離高考還有三個月,他gān脆一聲不響退學,跑到南方打工,他父母追過去找到他,打也打了,求也求了,他就是不肯回頭。」

    「晶晶跟我寫信的時候從來沒提起過這件事。」

    「小超不讓她說的。」

    左思安喃喃地說:「怎麼會這樣?」

    梅姨搖搖頭:「小超這孩子一直心思重,誰也不知道他是怎麼想的。他去了南方不過兩三年,突然開始不斷給父母寄錢回來,說是找到了一份不錯的工作。老二夫妻還在清崗買了套房子,滿以為以後可以享兒子的福了。誰知道八年前的一天,小超突然跑回劉灣,足不出戶,我問他出了什麼事,他也不肯說,過了不到一個星期,警察就過來把他抓走了。劉老七沒說錯,這是劉灣頭一次有警車開進來。後來我才知道小超的罪名是什麼黑客,攻擊網絡還有炒股票的公司,賺了很多錢,上了電視報紙,鬧出了很大動靜。」

    左思安一臉驚愕,高翔卻想起來了,大概七、八年前,他確實看過報導,一個叫劉冠超的男子因為涉嫌侵入、控制幾家證券公司的計算機信息系統,非法牟利,被捕之後被判了三年有期徒刑。那個案子當時引起公眾對於網絡安全的熱議,反響頗大。但是他完全沒有把劉冠超這個名字和韋思安那個瘦小的中學同學、梅姨家那個倔qiáng沉默的侄子小超聯繫起來。

    「老二夫婦兩人一向好qiáng,出了這件事,沒臉再回村里。小超坐了兩年半牢,因為表現好提前放出來,根本沒回家,誰都說不清楚他去了哪兒,在gān什麼。他只在三年前回了劉灣一次,住了兩天,臨走捐了一大筆錢給村委會,修好了村子通出去的那條路。唉,」梅姨又嘆了一口氣,「沒想到又惹來不少閒話,說他肯定沒走正道,不然哪會坐完牢出來沒多久又這麼有錢了。他不跟家裡聯繫,只管寄錢,不過他父母都嚇怕了,收到錢也不敢用,成天為他提心弔膽的。」

    左思安好一會兒沒說話。梅姨轉移了話題,「我叫老劉去殺一隻jī,待會兒燉jī湯給你們喝。」

    「不用忙了。梅姨,晶晶現在在哪裡?」

    「她大學畢業後就留在北京工作了。跟她哥哥一樣,一年到頭只有chūn節會回家。」

    「哦,劉伯再沒有去城裡工作了嗎?」

    「他年紀大了,身體也不太好,前幾年還留在城裡幫冠文和媳婦帶孩子,現在孩子在城裡上學,他就回來了。」冠文和晶晶是梅姨的一雙兒女,提到他們梅姨表qíng並不輕鬆,她轉移話題,「小安,就在我這裡住幾天吧。」

    「不行啊,梅姨,我的假期不長,只能住一天,已經買了明天下午的機票去成都,再轉道去西藏阿里看我爸爸。」

    「你爸爸還在西藏?不是說gān部援藏幾年就可以回來嗎?」

    「他說他喜歡那個地方,就留下了。」

    「幾年前我在電視上看到過他事跡的報導,他真是了不起。」

    說話之間,又有一個外村村民進來看病,左思安說:「梅姨你忙,我們出去轉轉。」

    兩人走出來,高翔的手機響了,是朱曉妍打來的,問他在哪裡,他才記起她生日快到了,他們約好今天帶她去給她挑一輛車做為禮物,只得道歉,「改天吧,或者你先去4S店看好。」

    「算了,一個人去沒意思。我在家把後天開會要用的PPT做完,等你晚上來接我去看音樂會。」

    「對不起,曉妍,我現在在清崗,明天才會回來,你另外約個朋友陪你去音樂會吧。」

    他放下手機,站在前面幾步的左思安說:「劉灣現在手機信號不錯啊,以前你要打手機,都得走到快到公路的地方才行。」

    他當然記得,正如她沒法忘記她經常坐在其下的那棵桂樹,他也沒法忘記他在這個村子裡待的那近一個月時間:因為枯燥單調而顯得格外漫長的白天、濃重得伸手都看不見五指的黑夜、偶爾幾聲狗吠襯得周遭更加安靜、清晨繁複的鳥鳴jī叫、凍雨打在屋頂黑瓦上,再從屋檐滴落到天井,帶著催眠的節奏、菜園裡白菜葉上的白霜……當然,還有一直走到公路才有的通訊信號。

    村子似乎比他們記憶中更小,也更顯空落。不少戶人家都鎖著門,有幾座新修的房子,一樓住了人,二樓露著光禿禿的水泥牆壁,陽台沒有安上欄杆,窗子甚至沒有安上玻璃窗,不知道工程是因為什麼原因中斷,而主人也失去了完成的興趣。

    這一帶種了不少桂樹,正值桂花開放的季節,不少村民把桂花採摘下來,用扁平的大竹筐晾曬著房前屋後,小小的村子空氣里瀰漫著甜香的氣息。

    左思安隨手抓起一小撮細碎的桂花,湊到鼻子前嗅著:「晶晶以前跟我說,劉灣的新鮮桂花香是別的地方沒法比的。我一直想聞聞這個味道,可惜那棵樹……」她沒有說下去,手指鬆開,讓桂花簌簌落回竹筐內。

    「這麼說你後來去學醫了。」

    「嗯。」

    「你這次回來到底想gān什麼。」

    她看著他,沒有被嚴厲盤詰的委屈,更沒有負氣,「只是看看。」

    「我記得你說過永遠不想再和往事有任何聯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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