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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2 17:20:37 作者: 青衫落拓
    高明長嘆一聲:「這又是你媽媽做的好事。陳子瑜打電話找了她,她瞞著我開那輛車去送錢給他,又把車給他開走,被警察發現了,現在她被帶公安局問話,我這會兒正等在外面。」

    那個只小他半歲,與他一起長大、一起上學,曾經jīng力彌散、不羈張揚得不可一世的陳子瑜死了。

    高翔呆呆坐在醫院走廊的長椅上,無法說服自己接受這個事實----自從聽到陳子瑜gān下的那件他完全無法理解的犯罪行為之後,他一直拒絕多想。此時他痛苦地發現,他所做的是下意識淡化漠視已經發生的事qíng。然而,「事qíng」這個詞輕描淡寫得讓他頓時有有罪惡感:一場想像不到的罪惡、一個突如其來的死亡,都能稱之為一件事qíng,不帶任何感□彩,沒有輕重緩急之別。

    事qíng一件件發生,變故接踵而至,所有的qíng緒高度混雜之後,似乎暫時抽gān了人的感知能力。他內心空dàngdàng的,突然再體會不出傷心、緊張、焦慮……

    醫生出來宣布手術順利,高翔才擺脫了恍惚狀態,想起母親還面臨著麻煩,頓時坐不住了,病人術後從麻醉中清醒過來的時間並不確定,他打電話叫來孫若迪,jiāo代她幫忙守著,有異常qíng況就馬上給他打電話,然後匆匆開車趕回了清崗。

    高翔直接到清崗縣公安局,高明正坐在一樓接待室抽菸,身邊放了一個一次xing杯子充當菸灰缸,裡面已經積了大半杯菸頭。他剛叫一聲「爸爸」,高明便微微搖頭,使了個眼色示意他別說話,高翔順他目光看接待室另一頭,那裡坐著一個女人,從後側方看過去,她有著輪廓清秀的面孔,頭髮略微燙過,身材苗條,腰背筆直,顯得很年輕,不過三十出頭,並不像一個14歲孩子的母親。她目光直視著前方,仿佛正在出神。

    高明將煙按滅,起身帶著高翔走出來:「那個女人是左學軍的妻子於佳,是一個博士,在省城水利科學院工作。」

    「子瑜都已經死了,他們還在這裡gān什麼?非要盯著追究媽媽的責任不成?這未免欺人太甚。」

    高明搖搖頭:「你媽昨天瞞著我送錢給子瑜,又把車子jiāo給他讓他開走,被警察跟蹤了,左學軍當時也在追捕子瑜的警車上面。」

    高翔大是意外:「他又不是警察,怎麼可以這麼gān?」

    「這中間肯定有違規,所以他現在也在公安局接受調查。」

    高明猛然打住,他們只見左學軍和妻子一前一後走了出來。高翔還是頭一次正面看到他,他是一個瘦削的中年男人,個子不高,長相斯文,毫無那天闖入拘留室bào打陳子瑜的兇悍之氣。他嘴唇抿得緊緊的,下巴上有幾天沒刮的胡茬,神qíng疲憊,眼睛裡滿是血絲,目光從高家父子身上一掃而過,沒有任何表qíng,徑直向公安局院子外面走去,於佳叫他的名字,他既沒有答理,更沒有停步,於佳只得加快腳步追了上去。

    又過了十來分鐘,陳子惠也被放了出來,警察告訴高明父子,她還得隨傳隨到,繼續接受調查。陳子惠木然地站著,對於他們的對話毫無反應。直到回家以後,她依舊面無表qíng,徑直走進臥室,把門重重關上了。

    高明嘆氣,「算了,給她一點時間來接受現實吧。我們得商量一下,怎麼處理陳子瑜的後事,怎麼跟老爺子jiāo代這件事。」

    ☆、06

    二

    清崗是一個素來平靜無波的縣城,清崗酒業是本地最大民企,陳立國向來被視為當地首富,是理所當然的名人,他兒子陳子瑜的犯案被捕、保外就醫、逃跑和意外死亡毫不意外地成了本地持續的熱門話題,眾口相傳之下,演繹出無數離奇版本,省城媒體的法制節目和專欄也紛紛趕來做了報導,不可能瞞得過陳立國。他才進行完一場手術,又不得不面對這場變故,雙重打擊之下,他看上去驟然衰老了。

    陳子瑜的喪事處理得十分簡單,沒有通知任何親友,只有高明、陳子惠和高翔到場,陳子惠不顧所有人的反對,堅持要看弟弟最後一眼,然而看到墜崖之後支離破碎再勉qiáng拼湊完整的屍體,她頓時崩潰了,撲倒在地上號啕痛哭,高翔抱住母親,同時感覺到心底壓抑的痛漫延開來。

    不管躺在那裡的那個人曾做過什麼事,依舊與他一起長大,是他至親的親人,他做不到像父親那樣冷靜。

    火化之後,陳子瑜被葬在了他亡母的旁邊。從墓地回來,高翔去外公的臥室,只見外公對著窗外發呆,他不知道該如何安慰外公才好,只能提醒他注意休息服藥。

    「小翔,你回省城去吧。」

    他搖頭:「我過兩天再走,公司的事都jiāo代好了,不急。」

    「還是早些回去,多陪陪你的女朋友。她不知道你最近怎麼這麼多事qíng,成天看不到人,很擔心你。」

    高翔牽一下嘴角,沒有做聲。

    「她是個不錯的女孩子,知書達禮,照顧人很細心。你們打算什麼時候結婚?」

    外公居然有閒心說這個,讓高翔有些驚訝,「她還小,我們沒想到那一步。」

    門被一下推開,高明拉著陳子惠走進來,氣極敗壞地對岳父叫道,「爸爸,你這回一定得攔住她,不能再由得她胡來了。」

    高翔煩惱地說:「爸,媽,你們一定得揀這個時候在外公面前吵架嗎?」

    「你媽媽已經去縣委縣政府大鬧了一場。你聽聽她還要gān什麼再說。」

    陳子惠大力甩脫他的手,兩眼血紅,一字一句地說:「沒錯,我去過縣政府了,明天我打算繼續去市政府告左學軍身為國家公務員,濫用職權,bī死我弟弟,他的行徑相當於謀殺。市政府如果不處理,我就去省政府上訪,一直告下去。總之我一定要告倒他。」

    高翔艱難地開口,「媽,你在公安局做過筆錄,我們已經把qíng況反映上去,也收到了解釋,左學軍當時是坐在警車上,但開車的並不是他。有關部門正在調查事件經過,研究對左學軍的處理意見。子瑜在逃,警察肯定會追捕他,發生車禍只是意外……」

    「胡說,如果不是他親自上車,不停催著警察加速,不給子瑜任何活路,子瑜根本不會出事。他們研究所謂處理意見,無非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我知道你們都早早放棄了子瑜,他這樣死了,陳家不必再出乖露醜,你們大概都求之不得……」

    高明憤怒地打斷了她:「陳子惠,你瘋了嗎?你拿我當外人,這樣說我也就罷了。你父親承受著老來失子的痛苦,你兒子一向拿子瑜當弟弟一樣愛護,跟你一樣傷心。你憑什麼認為你的悲傷來得最真實最偉大,別人都得受你指責。」

    「那你們就不要攔著我為子瑜討回公道。」

    「你講講道理好不好?公道?你有沒有想過,別人對公道的看法也許跟你完全不一樣,左學軍窮追子瑜不放,何嘗又不是在給他女兒討公道。如果你不幫子瑜逃跑,他也不會……」

    不等他說完,

    陳子惠已經怒火中燒,撲向了他,高翔及時站起來,攔在他們兩人中間,喝道:「都別說了。你們這樣吵,讓外公怎麼想。」

    室內安靜下來,一直沉默不語的陳立國開了口,「子惠,我對不起你和子瑜的媽媽。」

    一言既出,他已經老淚縱橫,陳子惠僵立著,怒氣消散,眼淚順著臉頰流了下來。

    「可是高明說得對,陳家還要在清崗立足做生意,酒業公司到了發展的最關鍵時期,你不能這樣弄得魚死網破,對誰都沒有好處。」

    「生意生意,你們眼裡都只有生意。難道子瑜就這麼白白死了?」

    「不要再糾纏這個問題了,子惠,我命里本來就不該有兒子,當初如果不要他,你母親也不會早走。」

    陳子惠氣極敗壞,可是又覺得傷心:「您這叫什麼話?我好好一個弟弟,怎麼叫本來不該有的?」

    「這也許是天意,走的走了,活著的還要好好活下去。」

    儘管陳子惠沒再反駁,但高翔知道母親很多時候一意孤行到了偏執的地步,他第二天要返回省城,決定在走之前跟她好好談談,可是發現她已經一聲不響出門,也不接手機。

    他和父親急得團團轉,正無計可施的時候,陳子惠回來了,她不理會高明的追問,對高翔說:「小翔,你今天別急著回去,媽媽有件事要你去做。」

    「什麼事?你剛才去哪裡了?」

    「我去左學軍家見他的老婆於佳。」

    高明與高翔都大吃一驚,高明急得直搓手:「叫你不要去找左學軍麻煩,你索xing上門去騷擾人家妻子,你到底想gān什麼?」

    「左學軍的女兒查出懷孕時已經有五個月了,可是當時她有嚴重的炎症感染,不能進行引產手術,治療一直拖到現在,算了算有六個月了,縣城醫院怕有風險,建議她去省里動手術。六個月你們知道是什麼概念,已經是一條成形的小xing命,就算早產也是有存活的可能的。再說月份大了引產,對那個女孩也有危險。真要這樣的話,不如生下來。」

    高明父子臉上浮現出同一個表qíng,嘴微微張開,怔怔看著她。好一會兒高明才問:「這是誰告訴你的?」

    「這你不用管。我剛才去找於佳,跟她談判,要求她讓女兒把這個孩子生下來,jiāo給我們,我以後就再不去找左學軍的麻煩。不然,我就一級一級上訪,一定要告倒他,讓他休想再在官場上混下去。」

    高明喃喃地說:「你瘋了,你肯定是瘋了。」

    高翔看著母親眼睛裡jīng光閃爍,表qíng狂熱,心底與父親有同感,勉qiáng開口,「她女兒才14歲,怎麼能生下孩子。她不可能跟你做這種jiāo易。」

    「我不相信她會眼看著我把她老公整得身敗名裂。」

    這個森然威脅讓高明、高翔父子都有點不寒而慄,高明勉qiáng開口,「她不會理你的。」

    陳子惠不理會丈夫的cha言,直接對高翔說:「她不肯跟我談,你爸爸肯定不願意出面做這件事。小翔,我要你去跟她好好談談,把利害關係跟她講清楚,最重要的是讓她知道如果不答應我會有什麼後果。」

    高翔攔住要發作的高明,惱怒地說:「媽媽,我不會幫你做這件事。」

    「你要不幫我,我就自己去,你們誰也休想攔著我,也別指望我善罷甘休,到時候鬧得不能收場也別怪我。」她咬著牙補充道,「那是子瑜的骨ròu,也是我們陳家的後代,不管花什麼代價,我都要帶回陳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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