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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2 17:09:35 作者: 葫蘆多福
    二爸,你這是縱容他,我看他跑得挺快的嘛。像個飛賊。

    呵呵,郎中發笑,他要不跑快,等你敲他的腿啊。

    那他也不傻啊,怎麼不去找活干養活他老子娘呢?

    吃慣了現成的,便不想自己動手了。郎中嘆嘆氣,他是你爸的學生,當初你爸還看中了他的機靈性,差點拉來給我。

    這兒哪個不是我爸的學生啊?這個村就這麼個小學,語文老師只有一個。

    惠圓紮起了羊角瓣,每天自己扎,扎得不齊,一高一低,一大一小。她如果知道這個混蛋小子以後帶給她的痛苦,她當年趕他偷鴨蛋時就應該把他直接推進塘里。

    惠圓撿了七年鴨蛋,中間不斷有小鴨/子進來,大的產不了蛋的被賣掉。小鴨/子都是跟著惠圓在床頭長大的,黃絨絨的毛褪了,才讓大鴨/子帶著下水。有天,有隻小鴨/子沒活成,惠圓把它托在手心難過了好久,朝它又吹氣又呼吸,希望它能挺過來,徒勞無功。

    她想報考醫科,郎中說,你爸給我託夢了,不讓你學醫。惠圓選了外語系。

    臨走前,郎中說,今年鴨蛋醃得多,醃了九十整,讓你吃個夠。

    惠圓說,二爸,照顧好自己啊。

    郎中送惠圓去火車站。先坐了小公共汽車到縣城,再從縣城坐汽車到另一個城市,惠圓還沒坐過火車,郎中說,那就坐火車吧,放年假再坐汽車。火車站也有長途車到惠圓學校,票價便宜,就是時間比火車長。

    二爸,不然我坐長途車吧,反正來得及的。

    郎中不准。

    惠圓隔著火車窗看朗中在站台上不走。她的淚流下來。覺得這就是「別離」了。她也捨不得離開二爸。

    等畢了業,她就回來,或者,把二爸接去,惠圓這麼想著。

    火車開動了,郎中變成了一個小黑點,再遠些,就看不見了。

    初到大城市,惠圓又新鮮又興奮,她在公用電話機旁給郎中打電話,二爸,咱裝電話吧,這樣天天就能聽見聲了。郎中不裝,他不愛聽鈴聲。惠圓又說,二爸,二爸,我掙了錢給你買個手機,郎中不要,不讓她吵吵,說影響睡眠。後來惠圓知道了,那些歲月,給二爸留下了陰影,什麼狗叫,什麼鈴聲,都是殘害二爸與養父的幫凶。

    惠圓擱下電話,就去給郎中寫信,把遇到的,看見的,什麼稀奇古怪的,都一古腦寫進信里,信會寄到村里,喇叭會喊,郎中會去取。惠圓寫了五頁紙。

    後來學校有個別系的同學來找惠圓,給惠圓帶了鴨蛋,說是郎中托他爸來看他時給帶的。這位同學家住縣城。惠圓不曉得二爸是怎麼認識他的。她謝了同學,卻不捨得把鴨蛋拿一個出來,同學笑著說他不愛吃這個,惠圓就把鴨蛋系了起來。

    沒幾天,這位同學請惠圓去看音樂劇,惠圓婉拒了。

    她想,下次給二爸打電話時,也叫他出來轉轉,來看看她。

    這個念頭,成了惠圓永遠的遺憾。

    偷鴨蛋這個小子,惠圓喊他二狗子。二狗子的老子娘瞎著眼出門曬太陽,不知道怎麼就歪在那兒,二狗子駝著她來找郎中,郎中摸摸她的鼻息,搖了搖頭,二狗子卻突然發飆,說郎中見死不救,嫌他沒錢,不管三七二十一,把他娘扔下不駝走。

    郎中無奈,叫了村長來,村長叫了兩家人,把這瞎子娘用門板抬回自己家。

    二狗子瘋了,站在門板上又哭又叫,誰也勸不住,村長掏了二百塊錢,大傢伙又湊了湊,才拉去火化埋葬了。

    二狗子消停了,半夜卻把鄰居的狗偷了殺著吃了。

    鄰居把二狗子堵在屋裡狂揍,因為狗皮還在院子裡搭著,上面的血都沒幹透。

    二狗子又去偷鴨蛋,郎中也在撿鴨蛋,二狗子從背後踹了郎中一腳,把郎中踹進了池塘里。

    郎中第二天從池塘里浮了上來。肚子脹成鼓。

    村長帶人撈上來,放到抬瞎子娘的那塊門板上,放在太陽底下。水順著門板往下滴。

    二狗子已經跑了,家裡的牆和炕都被砸塌了,地下掉了幾枚硬幣。

    鎮上的派出所帶了縣城的一個警察,在池塘周圍拉了一圈黃繩,拍了腳印,問了幾個村人,作了筆錄,又到郎中家看了看,最後結案。

    二狗子家被貼了封條,疑犯在逃。

    村長問惠圓那些鴨子怎麼辦?

    惠圓只哭,村長派了個人幫看著,鴨蛋賣的錢他幫收著。

    惠圓把郎中給自己用來盛衣服的檀木柜子倒出來,把郎中的煙盒都收了進去。

    放年假前,她托村長把那幾十隻鴨/子出手了。

    養父和郎中的錢都留給了惠圓。養父不在時,郎中還在,所以是郎中作了主。郎中不在時,是他提前寫好了遺囑,蓋了戳,把積蓄都存在了惠圓的名下。

    惠圓想找到二狗子,問問他到底為什麼?!

    她沒把握,也沒方向,更不知從何下手,能空出的時間少之又少。雖然經濟不擔憂,但她儘量不去動遺產。要動,也得等到明白了才能動。

    她聽說到本鄉有個老鄉會,來打工的都會在那聚集。這話還是通過那位送鴨蛋來的同學的父親得知的。他父親也通過這個老鄉會找過活干。

    惠圓去了。東拐西拐地,沒找到同學父親說的地方。城中村大多一樣,又亂又雜。每走過幾家,都會有堆垃圾,有個臭水溝彎彎曲曲地繞來繞去,最後流向哪裡,惠圓也搞不清。同學父親跟她說,看見門口有幾個人打牌,停輛三輪車,就是了。惠圓見過好幾堆打牌的,只是沒停三輪車。她單槍匹馬的,不敢太冒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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