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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2 16:57:15 作者: 雲雨無憑
「我不相信,今天出門的時候,我爸都在的。」他在這一刻把機敏樂觀的偽裝打碎,即便被全家人拉扯著,可仍舊曲著腿跪在了醫院冰冷反光的地面上;他只穿了藍色格子的襯衣,凌亂的頭髮沾著情人節夜裡的風。
眼淚把視線淹沒了,腦子裡像是平靜廣袤的原野瞬間崩塌,一觸碰現實就疼得發顫;林思陽,他成了這個家最直接迅猛的情緒出口,跪在這裡,顫著聲音哭。
林建寧裹著件黑色的羽絨服,她奪目的頭髮垂在肩上,這時候,皺著鼻子,似乎想把那些掛在眼眶上的淚憋回去;她攥著林建安的手,兩個人往牆邊退,隨即,穿過玻璃的隔斷門,去到露天的走廊上。
「姐。」林建安終於,顫顫巍巍地說出了一個字,他那樣乖巧,環住了林建寧的腰,把臉貼在她發涼的衣服上。
林建寧沒說話,她扳著林建安的小臉,用拇指,一點點擦他的眼淚,說:「建安,爺爺不在了。」
小男孩點了點頭,下巴上懸著的一滴淚珠,慢悠悠墜落,他閉上了薄薄的眼皮:「爺爺要被做成骨灰嗎?」
「是。」
「我覺得成了灰挺好的,腐爛的感覺才最恐怖。建寧姐,也有一天,我就會這麼死了,你也會有一天就這麼死了,什麼都不知道了,世界也不存在了一樣。」他用稚嫩的嗓音,說出腦海里最明晰的思考,舒口氣抱緊了林建寧的腰,把臉再次貼下去,默默地流淚。
林建寧冰冷的指尖揉捏他的耳朵,說:「別這麼想,你還小呢,怎麼想這些。」
賀藍山出來了,他安靜地,把兩個孩子帶下樓,說:「別哭了,眼睛會很疼。」
他像是個不需指示的勞力,又像是個柔和淡靜的局外人,特意打開車門,又轉身去囑咐兩人系安全帶。
春節不久要到了,街道兩旁是日漸絢爛的燈,民意中路,在這個被西式柔情溶解的夜裡,仿佛變得更順暢而漫長。林建寧望向三院大院,她靜默地流淚,雙眼紅腫,她把清瘦的、正步入青春期林建安攬在懷裡,抬起手捂住了嘴巴。
夏玉蘭被女兒和媳婦保護起來,在家裡接待來探訪的親友,她的憔悴肉眼可見,但從來沒在某一刻嚎啕大哭。夏玉蘭揉了揉林秀的頭髮,輕聲說:「林秀,你去賺錢去吧,讓家裡安靜安靜。」
陳萍沒讓一家人在絕食或者外賣里頹廢下去,她拖著疲憊的身體,去早市採購,午飯的時候煮了粥。林思陽蒼白著一張臉,把自己埋進被子裡,他不說話,又關了手機;蹙著眉毛,眼睛裡像是落了一層混沌的細灰。
林秀憂心忡忡,林海說:「去拿點藥,讓他躺一躺吧,他才二十三歲,還是個孩子,我們都受不了,更何況他。」
「哥,讓我抱抱你。」林秀突然就抬起頭來,她的薄眼皮有些紅,尖下巴埋藏在推疊的灰色圍巾里。
冬季的夜來得早,黃昏冷清透明。林海穿著件藏藍色的羽絨服外套,他剛從車裡出來,甚至,頭髮都沒心思梳理,他睜大眼睛,遲疑了好幾秒鐘,然後,將有僵硬疲憊的手臂張開了。
清瘦的林秀,就像是一片灰色的羽毛,她踮起腳尖,緩慢地將下巴擱在了林海肩膀上,她抬起手臂,緊攬著林海的脊背。冬天裡的懷抱,總顯得擁擠而莽撞,林秀閉上眼睛,她知道那些細碎的路燈的光正金箔一樣,灑在自己眼皮上。
搖搖擺擺的心臟,突然像被**了什麼狠厲的機關,難挨地疼起來,畫兒一樣的臉孔皺成一團。
她喊:「哥。」
終於抑制不住,林秀在哥哥的懷抱里,眼淚怎樣都不能停止,她們很久都沒有這樣相處,他們已經經歷了許多人生大事,成了曾經仰望的大人,也逐漸地用衰老替換了生命里的成長二字。
「爸爸對你很放心的,你是個女孩子,可想的從來都是怎樣有自己的事業。」林海的眼睛濕潤,他用舒緩的語氣說道。
林秀,拋開了全部的壓抑,她像是從一場假裝釋然的夢裡醒了,然後痛苦地弓起背,把臉埋在了林海胸前,緊緊抓住他的衣服;哭泣的聲音,從五臟六腑里翻滾出來,她蹙起眉,狠狠咬住了下唇。
追悼會的前一晚,家裡還有幾位來幫忙處理喪事的親戚;陳萍一手舉著鍋剷出現在客廳,她半張著嘴巴,迎接了表情冷漠的陳俊。
「我給忘了,對不起,我這幾天忙得頭都沒了。」陳萍也顧不上脫下圍裙,一手拽著弟弟,一手把弟媳婦的肩膀攬著,讓他們進屋裡坐;一頭短髮的蔣若儀,眨著黑葡萄眼睛,笑著撒嬌,喊了聲「姐。」
客廳里甚至沒地方可以站立,全部的陌生人,都沉浸在自己的事務或者談話里;陳俊大衣也沒脫,側著身子站在廚房門前,把纖細又柔嫩的老婆摟住。
「你出差?」陳萍用鏟子翻動鍋里的菜,順口問。
陳俊突然抬起嘴角笑了,他露出小時候一樣的,狡猾又頑皮的表情,並且還聞了聞老婆的頭髮,說:「姐,我記得我在微信上講過三遍了。」
陳萍罵他:「不拆台會死。」
看著家裡雜亂忙碌的景象,兩個人因此不準備久留,蔣若儀給陳萍帶了兩件很昂貴的衣服。她白嫩的小臉往陳俊懷裡貼 ,結婚不久的年輕人,時刻都膩在一起,看得陳萍牙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