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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2 16:24:07 作者: 青衫落拓
他突然意識到,任苒有一會兒沒說話了。他回頭一看,她的表qíng整整的,分明在想著什麼。
他記得她曾說過,她媽媽生前每天會為她父親煮咖啡,想必就是在這個房間裡,用這個虹吸壺。他沒說什麼,只搖著下座,讓煮好的咖啡混合均勻,然後分別倒進兩隻咖啡杯,替她那一杯加糖加奶進去,遞給她,「嘗嘗,累死我了,不許說不好喝。」
他自己嘗一下,畢竟是第一次嘗試,火候掌握得不夠好,味道平平,遠不及好一點咖啡店裡出來的成品,不過任苒卻笑了,「好喝,以後我也要多練練,自己煮的比外面賣的香得多。」
他哭笑不得,「等你傷好了,每天煮給我喝。」
「好。」
廚房裡一陣靜默,似乎再一瞬間,兩人同時意識到,她說的這一個字,遠不止答應煮咖啡那麼簡單。
她一下站起了身,並不看他,「我……得去接著翻譯了。」便匆匆走了出去。
陳華坐在原處沒動,慢慢喝著咖啡,嘴角泛起了笑意。
這天,陳華照例返回北京後,但頭一次過了整整一天還沒回來,只打來電話,說他有要事,恐怕會過幾天才能脫身。他早將她的生活安排得十分妥當,鐘點工會按時過來做飯,同時jiāo代著要她注意休息,不許去用虹吸壺煮咖啡,不要熬夜趕翻譯的進度。
任苒放下電話,居然泛起幾分惘然。
她只得承認,她已經習慣了有他在身邊。
習慣如此迅速而輕易養成,就像她從來不曾習慣沒有他的生活,這一點,她無法解釋。
陳華在北京滯留的時間再一次延長,他給任苒打來電話,並沒有解釋,只讓她什麼也不用擔心。
這天,她獨自出門散步。天氣進入初夏,漸漸開始熱了起來,她為了遮掩燒傷恨極,仍然穿著長袖衣服。路過一處報攤,她停下來買一份報紙,卻意外看到新一期的財經雜誌,封面景深拉開的那個肖像,竟然是陳華的側面,下面兩行大字標題寫著:一個神秘富豪的前世今生,一個商業王國的傳奇背後。
她頭一次看到陳華出現在公開發行的刊物上,心臟不禁加快跳動,連忙買了一份,匆匆折返回家,打開來細看。
報導證實章昱寫的,篇幅很長,而設計的時間跨度大得讓任苒驚奇。
他從陳華叫祁家驄的時候開始寫起。
第一節的重點是分析當時年僅24歲的祁家驄神秘地成為中國早期私募界的傳奇人物,套著眾多光環,有傳言說他在期貨市場創下奇蹟,短短兩個月內,將一筆50萬的資金變成了3000萬元。口耳相傳之下,他成為私募市場上的一塊招牌,不計其數的資金爭相湧向他。他手頭掌握了金額龐大的寂靜,還參與了證券市場的資金拆借,也就在那個時候,他捲入了後來震動證券市場的喻洪良一案中。
喻洪良神秘出逃後,祁家驄與深圳另一名以手段狠辣著稱的富豪朱某由合作到突然反目成仇,引來不少傳言,隨後不久,他被證監部門凍結帳戶cao作,不敗神話一夕之間終結,聲名láng藉,在私募界無立足之地,從資本市場消失了近兩年時間。等他再次出現時,已經改名換姓,以陳華這個名字悄然開始創辦億鑫。
第二節中,章昱試圖還原祁家驄化身為陳華的發跡軌跡。看得出他做了很多功課,採訪了很多人,但人言人殊,並沒有人能給出一個權威的說法,反而讓億鑫的發展過程更顯得撲朔迷離。
其中最驚人的一點是,他提到有不願意透露姓名的人士稱,陳華實際上是以某種手段占有了喻洪良出逃後隨之消失的大筆資金。他蟄伏了足夠時間,便換了身份東山再起,以超前眼光進入了商業地產領域,幾年間獲利頗豐。挾巨資重新開始征戰資本市場。也就是在這一階段,陳華極有遠見地參與了某家保險公司的資金募集,僅此一項,獲利已經無法估算。
到第三節,寫到億鑫目前的狀況,這一節引用的數據資料最為翔實,據他的分析,億鑫在去年達到了發展的頂峰,投資領域進一步擴大,進行謹慎的多元化嘗試。但也出現了諸多問題,最明顯的就是在J市鎩羽而歸,因為某個賄賂醜聞退出兼併一家冶煉廠,中止收購中部地區最大的民營鋼鐵公司旭昇集團。據他調查及業內人士保守評估,這項投資計劃的損失高達數億元。同時也影響了整個中部地區的投資進度,存在資金問題,部分項目甚至一度被迫擱置。
她再往下看第四節,發現多少與她有了一點關係。
失蹤近十年的喻洪良前不久突然在加拿大被人認出,他已經改名換姓。當年那起官司雖然審結,但存有極大爭議的證券案重新浮上公眾視野,據說該案造成的資金黑dòng遠遠大於公開報導。
有消息稱,相關部門正考慮爭取引渡喻洪良回國受審,而曾與喻洪良有過合作的人都受到質疑,其中包括陳華,他的改名換姓對應喻洪良的行為,顯得尤其引人注目。
章昱並沒有直接點出任苒的名字,但指出陳華從去年下半年在一級市場上的某些動作存在明顯疑點,經他調查,掌握有足夠證據,能夠證明陳華曾利用未經本人許可的帳戶進行ST股的投資,他以此致意億鑫在證券市場的整個運作是否合法。
任苒心煩意亂地丟開雜誌,回想接受章昱那一次採訪的過程。當然,她那時實在太吃驚,一開始便直接承認了對帳戶一無所知。她猜想,所謂證據大概就來源於此。
她想了想,打陳華的手機,接聽的人卻是阿邦。
「任小姐,陳總在開會,等會議結束後,我請他打給你。」
這個會持續的時間十分漫長,她努力想靜下心,打開筆記本電腦,繼續做翻譯工作。然而她卻qíng不自禁想起過去在廣州時,祁家驄北上處理陷入困境的事業,她打電話過去,也是阿邦接的。這個聯想帶著如此不祥的意味,一下讓她的心qíng更加糟糕。
她勉qiáng翻譯了幾頁,走過去,做到院子裡樟樹下的椅子上,深深呼吸。
這是從前她與祁家駿常坐的位置。跟所有的孩子一樣,只要天氣夠好,他們更願意待在室外。
祁家駿一直毫不諱言,喜歡她家的氣氛遠勝過自己家。他們從小學開始就念同一所學校。放學後,他多半會直接陪她回家,在這裡做作業,跟她聊天,吃著她媽媽方菲做的小點心,有時gān脆留下來吃晚飯。兩家人都習慣了他待在這裡的時間遠多過待在自己家裡。
那些單純而快樂的日子,沒來得及沾上塵世煩惱,卻似乎更顯得輕飄飄的,沒有重量感,轉眼便已經隨風逝去。
再回過頭去,那仿佛是另外一生的生活,也只有在經歷了一切以後才知道,幸福曾經來得如此平凡而真切。
她平靜了下來,對自己說,已經發生的事qíng再無法改變,該來的總歸會來。
陳華到傍晚時分才打來電話。
任苒向他坦白,她曾對章昱承認過對名下帳戶一無所知,不知道會不會翻來針對他的調查。他好像全沒當回事。
「你看過財經雜誌的報導了嗎?別擔心,沒什麼,生意有賠有賺,很正常,誰也不能保證只賺不賠。」
「你別瞞著我,需要我去主動說明,收回那些話嗎?」
「不用了,關於這一點,我已經做了說明。明天證券報刊應該會等處這樣的消息:任苒小姐是我的未婚妻,我們計劃不就結婚,她的帳戶一直jiāo由我cao作。希望你不要吃驚。」
她被結結實實地嚇到了,好一會兒說不出話來。陳華在電話中輕聲笑了,「你如果拆我的台,發聲明否認這一點,那就真熱鬧了。」
儘管這顯然是一個玩笑,可是他的輕鬆語調莫名其妙地激怒了她。她吸一口氣,冷冷地說:「很好,跟往常一樣,一切盡在你掌握之中,我多餘cao心了。」然後掛斷了電話。
只隔了一會兒,手機再度響起,她不理會,但那鈴聲極有耐心,毫無停頓地響著。她直到必定拗不過他,只得拿起來接聽。
「在剛才的會議上,我辭去了億鑫董事長的職位。」
她再度驚得目瞪口呆。
「我得到可靠消息,喻洪良被經營地下錢莊和洗錢生意的人弄得一貧如洗,在加拿大接近山窮水盡,很可能會跟有關部門達成協議,主動回國受審,換取寬大處理。他回來,就以為這舊案重提,我也可能接受調查。」
「你真的占用了他挪用的那筆資金嗎?」
「連你也來問這個問題。」他苦笑一下,「當然沒有,否則當年我也不用那麼láng狽,被朱訓良折騰到山窮水盡一文不名,後來還要接受你的錢。」
任苒心底一松,「那就好,我看章昱的報導最尖銳的也就是兩點「你的資金來源是否與喻洪良有關,你是否涉嫌非法jiāo易。既然這兩點都能洗清,你何必一定要辭職。」
「他的報導也提到億鑫中部投資計劃失敗,損失巨大,一些項目面臨資金問題,這一點他確實沒有誇張。」
「資金問題嚴重到需要你辭職了嗎?」
「那倒不至於,資金問題通過合理調度是可以解決的。不過一旦接受調查,時間不好說,會影響到股東、銀行的信心,直接威脅接下來各地其他投資項目的進展。在這種qíng況下,我繼續擔任億鑫董事長並不合適。於是我選擇了辭職。」
她一時不知道該怎麼安慰他才好,他卻突然說:「明天我就回Z市,我們結婚吧。」
她煩惱地說:「你還有心思開玩笑。」
「我當然沒開玩笑,除非你嫌棄我事業遭到重創,還有可能惹上官司,不再嫁我。」他語氣略帶調侃,「那我就只好知趣走開了。」
這樣真真假假談下來,她實在招架不住了,「你明天回來再說吧。」
第二天上午,陳華便坐早班飛機回來了,他打量任苒的手,「幸好左手差不多好了,不然戒指都沒法戴。」
任苒也不由自主看自己的左手,從手背到手臂,留下一下不規則的色素沉積斑痕,不過相比深度燒殺、至今疤痕累累的右手而言,qíng況確實要好得多。沒等她念頭轉完,他已經從口袋裡拿出一個深色絲絨盒子打開,取出一枚鑽戒,拿起她的手,利落地套到她的無名指上。
她驚愕地抗議:「喂,哪有你這樣自說自話的。」
他執著她的手,欣賞戒指戴在她手上的效果,「很不錯。有人建議我不要買太大的,說你肯定會嫌俗氣招搖,果然這個樣式看上去很襯你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