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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2 16:24:07 作者: 青衫落拓
    陳華拿過她拎的旅行袋,簡短地說:「我送你回去。」

    他跟過去一樣,開著一輛黑色奔馳,就停在飯店門外,雨比剛才下得大了一些,車子平衡地行駛著,雨水刷刷地落在車上,雨刮有節奏地擺動著,襯得車內安靜得異樣。

    她坐在后座上,合上了眼睛。她沒有撒謊,她的鼻子堵塞,頭痛yù裂。連續一周時間白天不停忙碌,jīng神高度集中,晚上只睡五六個小時,本來已經體力透支,現在失魂落魄,根本無力再跟他爭執,當然很感謝他沒有繼續追問什麼。

    車子駛到任苒住的公寓下面,陳華下車繞過車頭攔住她:「我送你上去。」

    她接過他手裡的旅行袋,並不看他,「謝謝陳總,不用了。」

    任苒回到家,丟下旅行袋準備洗澡,但電熱水器一周沒用,打開後水燒熱需要一段時間,她只得換了件家居服,歪在沙發上等著。

    她呆呆坐了一會兒,目光落到茶几上放的那本《遠離塵囂》上,她急急拿起來,幾乎不假思索地翻到了第五十三章,找到了那個段落。

    「……特羅伊倒下了,兩個人的距離太近了,槍彈的鐵砂絲毫沒有分散,而像一顆子彈一樣穿進了他的身體,他發出了一聲長長的喉鳴----一陣攣縮----身子一挺----隨後,他的肌ròu鬆弛了,一動不動地躺在了那裡。」

    她的目光定在這幾行字上,最初她看這本書時,一心想的是揣測母親當時的心境,當然,母親跟書中人物的生活沒有什麼關聯,而現在,她竟由這個可怕槍擊場面想到了祁家駿,不禁打了一個寒噤。

    再不用去看巴絲謝芭的一系列反應了。當然,生活在那個遙遠年代的女主角經歷的一切跟她沒什麼相似之處,可是命運的悲劇如此無處不在,生活的劇變來得根本不可抗拒。巴絲謝芭最終走出了yīn影,而她呢?她放下書,閉上了酸澀的眼睛。

    門鈴突然響起,她疑惑地起身看著貓眼,站在門外的是田君培,她有點意外,連忙打開門,「君培,你怎麼知道我回來了?」

    田君培手裡拎著個提袋走了進來,臉上的神qíng多少有些異樣,他走到餐桌邊,從提袋裡取出一個飯盒,再拿出兩盒藥遞給她,「小苒,過來喝點粥,然後吃點阿斯匹林和感冒藥。」

    任苒更加意外,「你怎麼知道我頭痛,沒有吃飯?」

    「我剛才在樓下碰到陳華了,這些是他買的,他讓我帶上來。」

    任苒尷尬地「哦」了一聲,遲疑一下,解釋道:「今天是他送我回來的。」

    田君培點點頭,「我知道。你一直沒接我電話,我很不放心,開車去湖畔賓館找你,結果到門口時,正好看到你上了他的車。」

    任苒更加無話可說了。

    田君培嘆了一口氣,「對不起,我……吃醋了,本來打算走掉,可再一想,你應該有你的理由,於是我又過來了,結果碰上他給你買東西過來。」

    任苒苦笑,「該我說對不起,君培,恐怕我的理由說出來都很瑣碎。我知道你給我打了電話,可我先是沒聽到,後來頭痛很厲害,本來打算回來再打給你。我知道,我不該上了他的車……」她無法措辭,決定實話實說,「我太累了,懶得多想。」

    「算了,現在別說什麼了,你臉色很不好,坐下來趁熱喝點粥,再把藥吃了,早點上chuáng休息。」

    任苒上chuáng睡了以後,田君培替她關上燈,走出來回手帶上門,下樓以後,他四下看看,陳華的那輛黑色奔馳早就開走了,他不禁自嘲地想,那個男人當然不會做出守在樓下等他離開才放心的舉動。

    事實上,陳華似乎早知道他的存在,而且並不大認為他的存在有任何威脅。

    他們在樓下相遇時,他錯愕之下,還沒來得及說話,陳華就很自然地將手裡的提袋遞給他,聲音平和地說:「田律師,任苒有點兒不舒服,請把這個帶上去,裡面有粥,還有阿斯匹林和感冒藥,讓她吃了之後早點休息,如果她明天還不好,請記得帶她去看醫生。」

    jiāo代完畢後,陳華轉身離開,田君培立在原地,一時竟然有些不知所措。

    他當律師以來,和各種各樣的人打過jiāo道,處理過各種各樣離奇的案子,經歷過同齡人不曾經歷的場面。他自問就算還沒有泰山崩於前不變色的涵養,也已經非常鎮定,等閒不會受到別人的影響與控制。然而那個名字普通的男人不動聲色之間,已經掌控局勢與氣氛,顯然由不得人將他劃到普通人行列里。

    一個一向自信的男人,突然有這種認知,當然不會感覺愉快。他努力讓自己恢復冷靜,卻qíng不自禁想到他以前經歷的戀愛。

    讀中學時,有女生給他遞紙條,這件瞞著老師悄悄進行的事,本身的刺激勝過了與那女孩子的約會。

    到了大學後,他有了真正意義上的戀愛,持續了近一年的時間。可是現在讓他想那個女朋友的樣子,已經是模糊不清了,他唯一有印象的事,倒是同時有另一個男生追求那女生,比他投入得多,還曾約他談判,要求他退出,說到激動處,居然流下了眼淚。他詫異於對方的一廂qíng願與幼稚,又有些替他的軟弱感到羞恥。

    那個女生夾在中間,多少表現出了動搖。他並沒有太多耐心,主動放棄了。她後來給他發了長長的郵件,斥責他的冷漠,說永遠不會原諒他。不過幾年後他們再見面時,他們相逢一笑,相談甚歡,非常自然默契地不再提起往事。

    他想,年少時的荒唐與熱qíng,反正是用來làng費的,誰會把那麼輕飄飄的戀愛處理成一場刻骨銘心的傷痕,未免就是毫無意義的自nüè加文藝腔了。

    可是現在,他不得不頭一次想到,也許任苒經歷的感qíng不同於他。他根本無從知道,她出走得那麼決絕,談及舊qíng時毫無眷戀之間,到底有多少是為了向她自己證明,她已經徹底放下年少時的一段感qíng,擺脫了陳華的影響。

    田君培剛回到公寓,正準備繼續處理公事,接到了他媽媽打來的電話,直截了當地問他:「你新jiāo的女朋友是怎麼回事?我和你爸爸從來不過多gān涉你的生活,但是不願意看到你輕率。」

    他自然知道媽媽為什麼會有此一說,「鄭悅悅還跟您說了什麼?」

    他媽媽沒好氣地說:「你不要想當然,悅悅什麼也沒說,只不過老鄭跟我們約著談了一次。」

    「這又跟他有什麼關係?」他很難保持心平氣和了。

    「君培,你對長輩怎麼能這種態度,你鄭叔叔是關心你。」他媽媽馬上頗為嚴肅地指出來,「老鄭很誠懇,說他的確希望你能跟悅悅jiāo往、結婚,可是他知值兒女的事qíng勉qiáng不來,他還說,他一向欣賞你,就算你不能成為女婿,也是他的世侄。他只是不想你匆忙跟悅悅分手,就跟一個來歷不清的女孩子攪到一起,這也是我跟你爸爸最擔心的事qíng。」

    「媽,我來這邊工作以前,就已經跟悅悅明確分手了,也的確jiāo了新的女友,她叫任苒,不存在什麼來歷不清楚這個問題。」田君培不願意在電話里多說,他知道什麼對於他的父母來講最有說服力,「姓父親任世晏是著名法學家,現任Z大法學院院長,她從澳洲留學回來,目前從事翻譯工作。」

    他媽媽果然吃驚了,她在科技部門工作多年,見過世面,倒不至於為任世晏的頭銜震懾住。只不過和老鄭談完話後,他們夫妻兩人回來上網一查,關於任苒的報導並不多,不外是說她持巨額股份,十分神秘,沒人知道她的來歷,已經足夠他們展開想像了。現在聽兒子一講,這女孩子突然之間變得身世清白,不免意外。

    她遲疑一下,問他:「那她的股票是怎麼回事?就算是著名法學家,也不可能太富裕,她一個年輕女孩子怎麼可能擁有那麼多財產?」

    田君培避重就輕地回答:「那是名義持股,很多私募都是用這種方式進行cao作,好了,跟爸爸說,等我回來我們再談這個問題,你們不用多想,也不用聽別人捕風捉影。」

    田君培心qíng欠佳,再也無心處理公事,打電話給馮以安,約他出來喝酒。既然打算借酒澆愁,他就沒開車,攔了一輛計程車,繞來繞去,好容易才找到馮以安指定的那家酒吧,坐落在一個有些偏僻的地段。他進去一看,裡面顧客倒不算少,不過相比一般酒吧要來得清靜許多。

    「這個地方又有什麼講究?」田君培坐下後,問一向以美食家自居的馮以安。

    馮以安笑道:「這間酒吧靠著一個防空dòng修建,下面改造了紅酒酒窖,專賣進口紅酒,本地很多鑑賞紅酒的人時常過來品酒買酒,考慮到你不好這一口,我們就在上面坐坐得了。」

    田君培對國內突然湧現的品紅酒之風有所耳聞,事務所的前主任老侯便熱衷此道,時常在所里津津有味地大談品酒經,說得神乎其神,不過他毫無興趣,只由得馮以安點酒,根本不關注什麼年份產地。

    兩個人說是約著出來喝酒散心,不可避免地仍然先談起旭昇和尚修文目前的狀況。馮以安告訴他,甘璐仍然借住在他一套空著的房子裡,不過跟尚修文的關係看上去已有所緩和。

    「那就好。」

    「好什麼啊,修文一直盼著有孩子,可惜又流產了,怕太太傷心,還得努力不流露出難過,唉,說來說去,男人現在真是命苦,背負的東西太多。」

    「以安,你好像太站在修文的立場上了。」

    「那倒不是。」馮以安搖搖頭,端起酒杯,小小地喝了一口紅酒,「其實我也同qíng甘璐,不過我總是覺得,女人真的比男人更有一點任xing的權利。同樣的事,女人做了,男人得無條件諒解;男人做了,差不多肯定不能得到同樣待遇。」

    田君培隱約知道馮以安自從經歷一次失戀以後,從往日的翩翩佳公子派頭中生出了幾分憤世嫉俗,不禁好笑,「你要伸張男權可不合時宜。」

    「還男權。」馮以安大搖其頭,「男人現在正經是弱勢群體了。君培,我看你帶來的那位任小姐很斯文大方,沒有時下女孩子那種飛揚跋扈的模樣,好好珍惜吧。」

    田君培沒心qíng與他談論任苒,只笑著說:「喂,你這種過來人的口氣簡直讓我汗毛直豎。」

    「我確實是過來人啊,我對感qíng這件事有點兒寒心了,求的得不到,愛的會失去,想想真沒意思。」

    「實在受不了你了,以安,我沒指望你給我勵志,可也不能這麼四大皆空看穿塵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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