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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2 16:24:07 作者: 青衫落拓
任苒對田君培說:「看起來這跟張家口的烤全羊做法差不多,不過那邊零下二十多度,只能在室內烤,腥膻氣跟炭火的味道攪在一起,有點兒影響食yù,還是這裡好,可以邊烤火邊吃,空氣也新鮮。」
田君培笑道:「以安是美食家,這城市再偏僻的角落哪家餐館好,哪裡咖啡地道,他都最有發言權。」
馮以安對此頗為自得,「別以為這一帶荒涼,其實很有幾家好餐館,光這個果園就還開了一家叫桃源,走的是高檔路線,做jīng致的准揚菜,生意也好得不得了,下次我們去那裡吃。」
等廚工終於宣布烤好時,大家早已經被香氣刺激得食yù大開,不論男女,全都站起身,持了刀叉開動起來,除任苒之外的幾個女孩子吃得尤其豪慡。
田君培注意到,任苒仍然吃得不多,可是她的態度落落大方,沒有一點裝矜持的樣子。
等全羊吃得只剩一副骨架,他們再轉移到旁邊封閉的餐廳里,圓桌坐上,開始喝酒,吃羊湯火鍋。
田君培顧慮著等會兒要開車,謝絕喝酒,但馮以安不容分說,便給他倒上,笑道:「最近你忙旭昇的事辛苦了,難得出來,別掃興好不好,大不了把車放這裡打出租回去。」
「這荒鄰野外,又下著雪,哪裡好叫計程車?現在查酒後駕駛很嚴格,以安你別害我了。」
任苒拿過茶壺,將自己的杯子倒滿茶,笑道:「君培你喝吧,我不喝酒,待會兒我開車送你好了。」
馮以安喝彩:「還是任小姐慡快。」
大家盡歡而散,向停車場走去。外面的雪越下越大,任苒接過田君培遞給她的鑰匙,走向停在車棚下的他的奧迪,卻怔了一下,只隔了一輛車的位置,停的是一輛兩門瑪莎拉蒂跑車,上面儘管覆了薄薄一層雪花,可是仍然看得出是十分打眼的鮮紅色,掛著北京牌照。先走過來的馮以安正與一個穿著黑色裘皮外套的高挑女子打招呼,任苒一眼認出,那人是賀靜宜。
不等她拉開車門坐進去,賀靜宜也看到了她,一臉訝異地叫道:「任小姐,你好。」
任苒手扶車門回頭,田君培清楚地看到,她的嘴角微微向上一挑,再度露出當初在J市收費站外面對眾多警察時的那種讓人驚訝的淺笑,有一點兒疲憊,有一點兒厭倦,又有一點兒說不出來的滿不在乎:「你好,賀小姐。」
賀靜宜馬上撇下馮以安大步走過去。
田君培看出她們有話要說,自覺拉開一段距離,馮以安一把拉住他,小聲對他說:「這女人就是億鑫負責中西部投資的副總賀靜宜,你的朋友很神秘啊,居然認識她。」
田君培沒有說話。他並沒喝過量,保持著敏銳的判斷能力,當然馬上斷定,曾在J市現身的那位陳華,肯定就是億鑫的大老闆。他想,要是馮以安知道這一點,恐怕會更覺得任苒神秘了。他再看一眼那邊,任苒與賀靜宜面對面站著,賀靜宜說了一句什麼,任苒聳聳肩,似乎只是一個無須回答的問題。
馮以安同樣注視著那邊,搖搖頭,「賀靜宜跟修文以前就認識,她來過一次安達,架勢擺得活像女王巡視殖民地,可是在任小姐面前,她的姿態好像放得很低。」
確實如馮以安所言,任苒個子較賀靜宜矮一點兒,衣著簡樸,但神態氣勢毫不弱於對方。不管賀靜宜說什麼,她都簡單幾個字作為回答,到後來賀靜宜再度開口,她只搖搖頭,便拉開車門,是一個明顯結束談話的示意,賀靜宜卻似乎若有所思,又站了一會兒,才轉身走向自己的車。
田君培坐上車子的副駕座,任苒系好安全帶,發動了車於,率先將車開出了果園。
車外夜色深沉,雪花灑灑揚揚,越下越大,有鋪天蓋地的勢頭,路上的車輛都緩緩行駛。
田君培找著話題:「今年的天氣確實有些反常。以前我只在北方看到過雪這種下法。」
「是呀,我以前在這邊住過兩年,也沒見過持續時間這麼長的降雪。」
車內再度陷入沉默,只聽得到音樂舒緩地響著。
「碰到那位賀卜姐,你似乎不大開心。」
任苒凝視著前方道路,停了一會兒才說:「倒也說不上。在這個城市也能碰上過去認識的人,有點兒……意外。」
「我講一點兒自已的往事你不介意吧?」
她不願意氣氛凝重,開玩笑地說:「只要不是qíng史就行。」
田君培不禁失笑,「我的qíng史乏善可陳,不值得拿出來講。我二十二歲大學畢業那年,考取了北京名校的法學研究生,同時通過了號稱最難考過的司法考試,當時真是意氣風發,覺得世事盡在掌握。」
任苒的父親是法學家,她耳濡目染,自然知道司法考試需要把三十萬字以上的法律條文熟記下來,並且需要熟知經典案例,法理,法律文書寫作要分析各種各樣邊界模糊的案例,以前一度通過率徘徊在10%以下,號稱最難並非誇張,而且田君培還在同一年考上名校法學研究生,那個難度可想而知。
「這絕對是值得自豪的一件事啊。」
「不僅如此,兼職時我已經代替律師完成大部分工作,回到W市後,我正式執業當律師,接連辦的幾個案子都很順利,有人恭維我是難得的法律奇才,我也越發年少輕狂起來,後來所里讓我接了一個重要案子,一家小公司的總經理被控貪污,但是他的公司只是在當時體制下掛了集體招牌,實際是個人企業。我研究了所有資料,做足功課,自信滿滿地告訴他,官司很有勝算。主任信任我,甚至請來記者,全程關注這起官司,預備做一個宣傳,結果卻出乎所有人意料。」
任苒在銀行工作過,對此略知一二,「涉及體制問題,結果很難說。」
「話是這樣說,但我確實沒能給他做出最有力的辯護,他被判入獄六年,我告訴他,我們還可以上訴,不過他已經失去對我的信任,換了律師,是我們所最qiáng有力的竟爭對手,上訴到高一級法院,獲得了無罪判決。你可以想像得到,我有多受打擊。偏偏在那一段時間裡,我經常會在各種場合碰到他後來的那位律師。」
「然後呢?」
「我鬱悶了好長時間,突然在有一天明白了,墨菲定理在什麼時侯都是通用的,蛋糕掉下去,有奶油的一面著地的可能xing較高;在你不確定的時候,你最不希望看到的結果發生的概率最大,至於你最不願意碰到的人,肯定會時不時出現在你面前,提醒你的失敗。」
「我猜,你這樣想了以後,可能反而不會再那麼頻繁碰到那位律師,或者碰到了,也只當是再平常不過的相遇,最後根本不會再介意。」
「沒錯。我需要那樣的提醒,讓我避免犯同樣的錯誤。希望你別認為我在說教。」
「謝謝你,君培,我有時大概的確需要一點說教。你也看到了,我定居在這裡,確實想避開某些人、某些事,可是迴避……」任苒微微笑了,搖搖頭,「真的一般都不能如願。」
「其實你給我的感覺,是不介意碰到任何人。」
任苒長久沉默之後,穩穩握著方向盤,將車停在一處紅燈前,輕聲說:「希望有一天,我會有那樣的坦然。」
第十六章
回家以後,任苒站在二十八樓的臥室窗前看下去,這時已經是深夜,天色暗沉,雪花在寂靜無聲中飛舞盤旋,腳下這個城市披著銀裝素裹,顯現出一派完全不同於往日的寧靜景象。遠遠近近,入目全是一片白雪皚皚,並且越積越厚,仿佛永遠不會停止。路上車輛稀少,路燈昏huáng,寥寥幾個夜歸人撐傘艱難地走著。
這種天氣,當然很適合早早上chuáng,擁被看書,然後酣睡。可是任苒沒有一點兒睡意,盤旋於心中的全是剛才賀靜宜與她的對話。
「好久不見,你怎麼在這裡?」
她淡淡地說:「和朋友一塊兒過來吃飯。」
這個明顯避重就輕的回答讓賀靜宜疑惑地打量她。她並不理會她的目光,反問:「賀小姐,你是過來出差嗎?」
「去年九月,陳總突然決定進軍中部省份,我提jiāo的投資計劃得到他的認可,所以派我過來全權負責這邊項目。」
「祝賀你。」
「謝謝。我想陳總並不知道你在漢江市吧。」
「我在哪裡跟他沒有關係。」
賀靜宜審視著她,目光銳利,語氣卻十分和緩地說道:「我沒猜錯的話,現在也許是你不希望我在他面前提到你。」
她笑了,「彼此彼此。再見。」
賀靜宜畢竟忌憚她,「等一下,有一個消息我可以告訴你,陳總年後的行程已定,他會來漢江市,主持幾個重要項目的簽字議式。」
她沒有再回答。
當然,任苒不在意遇到賀靜宜,但她現在並沒有面對陳華的坦然。
他是來主持億鑫的項目發展,並不是為你而來----然而這個說辭安慰不了她,她從來做不到揣測陳華的行為,卻不會低估他的堅持。
漢江市是中部最大的城市,你和他現在完全在不同的圈子裡,相遇的可能xing很小----這個想法來得比較實在。
而且,她有充足把握,賀靜宜絕對不會貿然對陳華提起她。
這一年,任苒留在漢江市過chūn節。
任世晏打電話,沒像往年那樣讓她回家團聚,反而囑咐她不要回去,她擔心地問:「是不是……有什麼麻煩?」
任世晏語氣平和地否認:「沒什麼,季方平還在跟我談判,不過肯定要等到年後才可能解決。小苒,你就安心留在那邊過年。」
任苒放不下心來,卻也無可奈何。
培訓機構已經放假,她去超市做了大採購,便待在家裡翻譯蔡洪發給她的一份中文論文。是某位官員寫的,準備jiāo給一本專業英語刊物上發表,雖然該官員號稱海歸金融博士,但英文水平實在有限,根本不具備書面表達能力,只能求助翻譯。
任苒翻譯這份文稿時,感覺很吃力,除了必須將不夠順暢的中文表述理順,還得不斷勘誤,將某些專業上存在謬誤與歧義的地方改正過來,然後才能開始著手翻譯成英文。
這份工作既費神又乏味。她翻譯到除夕這天huáng昏,實在是疲憊了,正好接到田君培打來的電話,祝她新年快樂,她也說他在家裡玩得開心,放下手機後,她決定出門去走走,順便去綠門咖啡館喝一杯咖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