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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2 16:24:07 作者: 青衫落拓
任苒想,要原諒一個出軌的丈夫,需要多qiáng的意志能力,又怎麼可能輕易快樂起來。
「她唯一的錯誤是對我太寬容,委屈自己給了我機會。後來,她病了,竟然瞞著我,一個人悄悄去做檢查,拿到檢查結果,馬上再次跟我提出離婚。」
任苒屏住了呼吸,任世晏拿著茶杯的手在微微顫抖,停了一會兒,他把茶杯放在茶几上,房間裡一時安靜得可怕,可以清楚地聽見空調運行的聲音。
「那一段時間,家裡的氣氛很沉悶,我們都只是在你面前qiáng顏歡笑。我以為她還是不想原諒我,不免想到,我已經掉進泥沼里,沒權利再要求什麼。索xing破罐子破摔,我差點就答應了離婚。可是我不理解,這次她怎麼會願意將你的撫養權jiāo給我。無論我問什麼,她都不肯多做解釋,如果我沒有無意中看到她吃的藥,再去查病歷,那我就是一個徹底的混蛋了。」
又一陣沉默後,任世晏重新開了口:「當然,我還是一個混蛋,這一點沒法改變了。我向你媽咪保證會和季方平斷絕關係,陪她好好治療,求她不要離婚。」
「這麼說,你並沒有做到你的保證。」
「是的,有差不多一乃乃時間,我確實沒跟季方平來往。不赴她的約會,不看她的來信,不接她的電話。然後,。面對你媽媽的病qíng,我很苦悶,甚至恐懼,一切又開始了……我沒什麼可辯解的。」
任苒不由自主地設想著,媽媽是什麼時候再度知道這一事實呢?她的病qíng越來越沉重,是不是已經沒有餘力再去計較丈夫的背叛?想到母親病痛中的絕望,她低下頭,一時喉頭哽咽地說不出話了。
「我沒惡劣到一心等你媽媽去世,這一點我可以向你保證,小苒,如果可能,我甚至願意拿我的健康去挽回她的生命。」
「是不是對男人來講,確實可以做到同時愛兩個人,又或者說,xing和愛是可以分開的?」
「關於感qíng的問題,我還是沒辦法給你正確的答案,我只能告訴你,我不夠有擔當。看著你媽媽一天天衰弱下去,我很害怕。跟季方平在一起,似乎可以放縱自己逃避現實。」
「媽媽知道後,說了什麼?」
「她什麼也沒說,到最後她看著我的眼神甚至是憐憫的。我想跟她悔過,說我再也不會那樣了。可是我知道我不配,我已經如此卑劣,哪裡還有資格借著懺悔減輕自己良心上的譴責。如果你不在旁邊,她就一直看書,哪怕我坐在旁邊,她也不再看我。」
任苒當然記得,那段時間,她代媽媽一次又一次去圖書館,按她開的書單借回她要的書。她站起身,去臥室拿出那本《遠離塵囂》。任世晏接過去,眼睛中瞬間充滿沉重的傷痛,輕輕摩挲著陳舊的封皮。
「是的,她最後看的就是這本書。那天我在醫院,坐在病chuáng邊,看她專注看書,我再也忍受不下去,奪下她的書,對她說,如果她願意罵我,我會好受一些。她仍然不看我,閉上眼睛說,可惜中國沒有安樂死,不然可以讓她讓我都早些解脫。那是她生病以後,唯一一次流露出她再也沒法忍受折磨了。」
任苒的雙手緊緊扣在一起,關節用力到泛白。她記憶中的媽媽一直保持著鎮定,從沒有抱怨。當然,那只是媽媽努力在她面前表現得輕鬆,最大限度減輕她的恐懼。
「她說,不比懺悔了,她願意寬恕、原諒,把一切帶進墳墓,只希望女兒不要既失去媽媽,又失去對爸爸的尊重。她唯一不放心的人是你。那天她把存摺當著我的面jiāo給你時,我知道,她已經徹底不再信任我了。我無地自容,後來獨自去醫院頂樓待了很久,把一包煙抽完才下來。」
哪怕是血ròu至親,他們一家三口也受著各自的折磨。她母親靜靜等待著大限到來,她意識到即將發生什麼,恐懼與僥倖jiāo替在腦海里jiāo戰;她父親受著良心的拷問,無力自拔。這樣痛苦的回憶,讓任苒心qíng沉重。
「她聞到我身上的煙味,終於對我說了幾天來唯一的一句話,別再抽菸了,女兒已經快沒了媽媽,不能再沒父親。我對自己說,不管怎麼樣,我都必須好好照顧好你,可是,這一點我也沒能做到。」
任苒再也忍不住,眼淚簌簌而落。
一直以來,她都認為母親犧牲自己,隱忍恥rǔ,接受背叛與傷害,只為給她一個完整的家和表面的幸福,她感激母親的同時,內心充滿了依戀、悔恨與矛盾的憤怒。她千百次設想過,媽媽如果選擇別的生活方式會怎麼樣,有時她甚至覺得,媽媽是把一份她承受不起的犧牲qiáng加給了她,她為媽媽經歷的一切感到痛心。
而這一刻,聽完父親徹底的坦白,她終於理解了母親所有的心路歷程。
方菲不僅是一個母親,更是一個有血有ròu的女人。她有她的尊嚴,並沒有放棄原則而無條件犧牲。她太愛丈夫和女兒,以至於無法斷然割捨。也正是這份愛,讓她選擇最大限度保全女兒對父親的信任。她每一步的選擇,都顯示了她的決心、智慧和勇氣。
「只有在真正失去你媽媽以後,我才知道,我有多依賴她。」
我也是,直到現在,我仍然懷念她。任苒在心底說。
任世晏的聲音沙啞,「帶你離開Z市,我並不完全是顧及自己的名聲。你媽媽希望我在你面前保留一個完整的父親形象,我也想擺脫那段孽緣。我跟季方平正式告別,不過,我沒想到她會放棄工作,跟到江漢市來找我。」
任苒不願意再評價季方平的行為,保持著沉默。
「她說她願意等我放下心結,慢慢讓你接受她。我始終是一個自私的男人,明知道最正確的選擇是徹底拒絕她,卻沒有做到。」
她不得不問:「你愛季方平嗎?」
「季方平也反覆問過我這個問題。可是後來討論這些,已經太晚了。我們從一開始就錯了,她放縱她的任xing,從二十六歲時跟我攪在了一起,làng費了她大好青chūn。我們懷著僥倖心理,以為可以讓一段錯誤的感qíng走上正確的軌道。不過,她跟我都沒想到,一個辜負了第一段感qíng,總帶著愧疚,知道自己永遠不可能補救的男人,的確再也沒有能力處理好第二段感qíng。我們的婚姻有很糟糕的開始,患得患失,疑心重重,再怎麼盡力,也沒法做到坦然幸福。」
如果對一個男人苦苦痴纏八年,大概也能算愛吧。眼看對她來說最大的障礙已經不復存在,她當然不願意就此放棄。可是誰能想到,終於修成正果的結婚,並不意味著童話般的幸福生活從此開始。婚姻來得如此不如意,希望有多大,失望便有多大,qiáng烈的愛一旦落空,不可避免地轉換成同等分量的恨,這大概只是季方平在房子問題上表現得毫不退讓的原因。
停了一會兒,任世晏慘澹地笑,「是的,太晚了。小苒,今天爸爸把自己完全剖析給你看,只希望我能多少做到對你媽媽的承諾,讓你擺脫心底的yīn影,好好生活下去。」
第十四章
一天以後,田君培再度在一個飯局上遇上了任世晏。
做東的人是他與老曹此行談判的合作對展,漢江市經天律師事務所的主任老侯。
老侯五十歲出頭,可是髮型衣著十分入時,哪怕上班,他都沒像其他律師那樣一身職業裝束,而是穿著顏色頗為嬌嫩的粉色系poco衫,休閒長褲加白色帆船鞋,T恤領子更是趨時地半豎起來。不過再怎麼說,他的資歷擺在那裡,年齡擺在那裡,發福的身材擺在那裡,自然比正當盛年的曹又雄更夠資格冠上一個老字。
他在司法界打拼多年,早混到身家豐厚,把妻小送出國後,獨自一人在國內享受著臨老入花叢無人監管的自由,沒有了當年打拼的急迫感,經天律師事務所的業務一直呈下滑態勢。
「功成身退」是他掛在嘴邊的一個成語。老曹與田君培打量他設在一個不算好的地段寫字樓內的辦公室,不易察覺地jiāo換一個眼神,當然,他們兩人都沒覺得老侯已經取得的成就有多了不起。
這一次合作談得頗為順利。老侯手下幾個合伙人早就頗多怨言,各自為政,已經越來越不好駕馭。他本人也有些厭倦辦公室政治,更樂於保留一個名義上的頭銜,去過相對輕鬆的生活。
一致達成基本的共識,老侯便興致勃勃地說起晚上的宴請:「著名法學家任世晏到本地開會,我跟他是老同學了,晚上我們一塊兒吃飯。」
任世晏與老侯年齡相仿,不過,行事風格迥然不同,他穿著灰色襯衫,深色長褲,身材保持得極好,毫無發福跡象,言談舉止更是自然流露出學者風度。他不喝白酒,聲稱早戒了酒。談及他參與牽頭徵集的公司法修改意見,是在座眾人都關心的話題,但他出言謹慎,只略略談及幾個熱點問題,點到即止,隨和中略帶矜持。
席間話最多、最熱鬧的人還是老侯,一會兒回憶往昔學生生活,一會兒感嘆雲加拿大探望妻女時的見聞。任世苒保持著禮貌上的應對,一直不動聲色觀察著田君培的表現。
田君培在席間眾人之中最為年輕,但看上去十分沉穩,並不隨意接老侯那些俗濫的笑話,講到席間眾人共同的專業問題時,條理清晰,十分簡潔睿智,給任世晏留下了不錯的印象。
任世晏抽個空與他閒聊起來,先是問了他畢業的學校,湊巧與他在北京讀法學碩士時師從的導師也有jiāoqíng,談及那位同樣知名的法學家的某個學術觀點時,頗有一些共鳴。田君培就勢向他請教證券法中幾個熱點問題,他十分祥盡地做了解答,而且答應回去會把最近寫的一篇相關文章發到他郵箱裡。
隔了一會兒,任世晏若不經意地發問:「田律師是在什麼地方認識我女兒的?」
田君培猜想,任苒並沒將她在J市的三天拘留所生活告訴父親,他謹慎地回答:「我在J市碰到任小姐,她的行程耽擱在那邊,我剛好要到漢江市公gān,就順路載她過來了。」
任世晏點點頭,繼而問起他們這次合作的業務範圍。老談頓時cha上話來,滔滔不絕談起兩家以後的經營計劃。
任世晏對這個話題似乎比較有興趣,問了幾個關於合作後的具體經營方向問題,老曹和田君培一一作答。
「到時當然還是以日前的合伙人為主,我們會派一個負責人過來銜接調控經營方向。」老曹笑著拍拍田君培,「只是君培還沒有最後決定是否接下這個位置。」
田君培這幾天與老曹長談過,老曹對他詳細分析了其他幾個合伙人的想法,他承認,至少目前看來,他確實是最合適的人選,他有幾分動心,但還想再考慮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