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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2 16:24:07 作者: 青衫落拓
    任世晏仍然無法放心下來。

    「小苒,你和陳華……究竟發生了什麼事?為什麼突然離開北京?」

    任苒的手在空中停滯了一下,收回來掠一下頭髮,「爸爸,過去一年多,他很照顧我,但我不可能一輩子讓他那麼照顧下去。我早就是一個成年人。任xing那麼長時間,已經很過分,現在是時候好好生活了。」

    「我看的出來,他是愛你的」

    「爸----」任苒呵呵笑了一聲,「你忘了嗎?以前我離家出走,跟他同居,你到廣州勸我回家時對我說,祁家驄並不一定愛我。雖然他現在叫陳華,不過你應該跟我一樣清楚,他還是他。」

    任世晏沒料到她提起如此遙遠的往事反駁他,一時竟然無言以對。

    「進去坐吧,外面太熱。」

    任苒關上陽台門,請父親坐下,給他端來一杯茶,「我知道你總想有個人愛我,好好照顧我,你才能放心一點。沒事的,爸爸,我一個人生活也能照顧好自己。」

    任世晏嘆扣氣,「這麼多年,我並沒有盡到做父親的責任,從你去澳洲留學開始,你就是自己照顧自己,去年你出了那麼多的車禍,我本該把你接回身邊的。不過,當時方平跟我……有了很大矛盾,我怕把你接回Z市後,反而會gān擾到你的治療,只好把你留在北京,你不怪爸爸把。」

    任苒沒料到父親會直接講起他的第二次婚姻出現問題。她搖搖頭,遲疑一下才說:「我不是已經好了嗎?別說那些事了。爸爸,你和季律師……」

    「我們相處得很不好。我甚至跟他提出,與其這樣下去,不如離婚。但她不同意。」

    任苒並不祝福父親的第二次婚姻,可也從來沒希望過他們婚姻破裂,「既然她還重視婚姻,你們還是儘量好好溝通吧。」

    「溝通?」任世晏搖頭,「我們之間的溝通總能演變成爭吵,她說除非我把祖宅過戶給她,她才相信我有維持婚姻的誠意;如果要離婚,也得把那所房子給她,她才可能同意,還怎麼溝通得下去?」

    任苒大吃一驚,怔怔地看著父親。

    「那當然是不可能的事。房子是任家幾代傳下來的產業,我早說過要把房子過戶給你,不可能給別人。不過你留學出去時,那裡正面臨重新規劃,凍結了過戶手續。後來你回國了,我每一次準備叫你回來辦手續,她都認為我是蓄謀轉移財產,必定要跟我吵鬧不休,這件事就一直耽擱了下來。」

    任苒的確向父親提出過要求,就算他結婚,也不可以帶季方平住進家裡的祖宅,不過她根本不是從財產角度考慮,而是單純不能忍受曾破壞她母親幸福的女人占據他們一家人幸福生活過的地方。她沒想到這一點成為他們夫妻的矛盾焦點,此時她有些不知道說什麼才好。

    「小苒,這事跟你完全沒關係。我和她的婚姻,從一開始就有很多問題,我願意息事寧人,主動去把眼下住的房子寫成她的名字,她還是不gān,她揪住祖宅不放,只是借題發揮而已。」

    「那現在怎麼辦?」

    「要不是不想弄得滿城風雨,我早就分居圖個清靜了。」

    任苒知道,父親現在擔任著Z大的法學院院長職務,又是全國政協委員,名聲早已經不限於專業領域。以前他在沒擔任要職時就曾傳出婚外qíng,不得不遠走他鄉避風頭。如果在年過五旬以後,第二次婚姻破裂,對他名譽的損害不可小覷。

    她只是苦笑,「你們……婚外都戀愛了八年之久,好容易結婚,怎麼婚姻反而這麼不穩固。」

    「我這一生,在感qíng問題上十分失敗。」任世晏如同在法庭上總結陳詞一般,給自己下了一個結論,「所以我更希望你能幸福,小苒。」

    「幸福?」任苒重複著這個詞,「我的願望沒那麼奢侈,能夠儘量過得開心一點,充實一點就可以了。」

    「小苒,我帶來了一些東西給你,都是你媽媽留下來的。」

    任世晏打開公文包,取出一個陳舊的木製首飾盒。他先打開首飾盒,先取出一枚金戒指,戒面鐫刻著一個福字,「這是你奶奶帶過的戒指,我跟你媽媽領結婚證後,奶奶把這個給了她。以前大家都不講究買結婚戒指,這個能算吧。」

    任苒一下記起,在她家的祖宅里,季方平曾得意地對她舉起左手,亮出無名指上的一枚戒指,告訴她,她的父親已經向她求婚。那個景象刺激得她險些做出前所未有的bào烈舉動。將當時懷了身孕的季方平推下樓去。現在想起來,她心底仍有痛楚,伸手觸一下那枚金戒指,什麼也沒說。

    任世晏再取出一串施華洛世奇的水晶項鍊,細細的白色金屬鏈子上懸著一個稜柱狀藍色水晶,周圍鑲了碎鑽,「這是我第一次去香港時,在機場免稅店給你媽媽買的。當時手頭太拮据,只買得起這種人造水晶,不過你媽媽很喜歡。」

    「我記得媽媽經常戴這條項鍊,」任苒幾乎想跟小時候一樣咬上一口,體驗長存於她記憶之中的那份冰涼堅硬的感覺。可是那樣大概會嚇壞爸爸,她只能摩挲著延長鏈墜子上那個小小的天鵝標誌,「小時候我喜歡扯著玩,媽媽總是囑咐我要輕一點。」

    「她不穿耳dòng,平時最多戴一條項鍊。她說這條項鍊最好配夏天穿的裙子,後來這裡掉了一粒碎鑽,她心疼了好久。」

    那個小小的缺失處在天鵝標誌的尾部,並不顯眼,如果不是任世晏指給她看,她不會注意到。

    「這大概是我送給她最貴的一件禮物,拿第一本書的稿費給她買的。」任世晏又拿出一個huáng金手鐲遞給任苒。這手鐲放在掌心沉甸甸的,分量不算輕,上面鏤刻著工藝複雜而jīng巧的龍鳳呈祥圖案,「那個時候只流行24Khuáng金,買回來後,她說她喜歡,可是我只感覺她覺得覺得這東西又貴又俗氣,幾乎從來沒見她戴過。」

    任苒確實沒法將這個手鐲跟媽媽聯繫起來。

    任世晏喟然嘆道:「想想看,你媽媽沒對我提過要求,我給她的實在太少。」

    「媽媽一向不在乎這些物質方面的東西,她……」

    任苒驀地打住。當然,她母親最在乎的是感qíng,是家庭。可是她離世時,她努力維繫的家庭只保持著名義上的完整,她的婚姻千瘡百孔。想到這一點,任苒的眼底頓時酸澀難當。

    「怎麼突然想起拿這些給我看?」

    「你媽媽的遺物,由你來保存最合適。」任世晏合上首飾盒,「我對不起她,也對不起你,小苒,你再怎麼恨我,我都無話可說。」

    她怎麼還可能恨她?跟前坐的這個男人是她在世上唯一的親人,雖然仍腰背筆直,風采不減,卻也初現蒼老之態,鬢邊有了絲絲白髮,婚姻面臨失敗。任苒無法再去質問、責備他。她伸手接過首飾盒,鄭重地說:「爸爸,我會好好保管這些東西的。」

    「以前你問到我為什麼要背叛你媽媽,我說過等你長大了,你才會理解感qíng這件事很複雜。」

    「我想過很久,爸爸,比如感qíng為什麼會有變化,婚姻為什麼不能永恆……聽著很幼稚是不是?不過當時的感qíng就是不把這些問題弄明白,簡直就沒法好好活下去,後來我跟你說的一樣,長大了,只能接受這世界不是非黑即白,感qíng也不是非此即彼,不知道這算不算理解了感qíng的複雜程度。」

    「你媽媽是無可挑剔的好妻子、好母親,她溫柔、賢淑,有犧牲jīng神,放棄了自己事業上的追求,一心支持我。我沒跟其他同學一樣,去當職業律師掙錢養家,也沒有在教書之餘去做兼職律師賺外快讓她過更舒適的生活,而是一直做清貧的理論研究工作,在當時經商氣息那麼濃厚的南方,我的收入算少的可憐,可她從來沒抱怨,我不記得她曾苛求過我任何一件事。」

    可是這樣也沒能阻止你開始長達八年的婚外戀。

    任苒矛盾地看著父親,她一時弄不清楚,自己到底是想聽父親講下去,對母親的生活了解得多一點,還是想迴避揭開傷口,以免知道更多真相,喚來更多心痛。

    任世晏陷入回憶之中。

    「我跟你媽媽結婚以後,過了很長時間清貧的生活,不過也很幸福。後來,我們有了你,我在學術上取得了一點成績。當然我十分滿足,有時候甚至會想,我何德何能,配得上她這一全心全意對我的付出。」

    難道真的像有的jīng神分析理論所說的那樣,面對一個無可挑剔的女人,男人會有道德上的焦慮感,所以會選擇出軌減壓----任苒這一年多讀的心理學方面的專著實在不少,心裡一下閃過這個念頭,然而,套用這樣的理論分析父母的感qíng,她馬上有qiáng烈的不適,不願意再想下去。

    「我想過要盡力回報她,讓她覺得所有的付出都是值得的。不過,我到底只是一個自私的男人,的確並不配她那樣對我。人到中年,最初只是一念之差,我放縱了自己,後來……就漸漸難以擺脫,甚至習以為常了。」

    「爸爸,」任苒緊盯著任世晏,啞著嗓子說,「為什麼要跟我講這些?你是想讓我理解,你麻木的錯誤就是她用她的一無所求侵擾了你,你不能回應回報她,於是你有欠債一樣的負疚和罪惡感,索xing一步步變得更壞,走得更遠來平衡內心,並且試探她能包容你到什麼程度嗎?」

    「不是你想的這樣,小苒,爸爸今天不是來懺悔,或者推卸責任的。」任世晏並不迴避女兒的目光,「我知道你對你媽媽的感qíng,我已經徹底辜負了她,無可挽回,沒資格求得諒解,怎麼可能在你面前詆毀她?她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我只是要你知道,所有這些都不是你的錯,我不想讓你生活在往事的yīn影里。」

    「可是她的犧牲有一部分是為我,我知道這一點,就不可能不負疚。」

    「不,這一點你不需要自責,當年你媽媽知道我和季方平的事後,她很憤怒。」

    「她是害怕婚姻破裂傷害我,就忍了下去嗎?」

    「她並沒有隱忍,她只是不願意再你面前與我爭吵。我頭一次看她爆發了,摔了廚房裡的一套餐具,打了我一記耳光。」

    任苒完全呆住,她想像不到母親會有這樣的時刻,而她卻一無所知。

    「冷靜下來以後,我們商量過離婚,她只要求你的撫養權,但先反悔的那個人是我。我捨不得放棄她好,也捨不得放棄你。我求她原諒,再給我一次機會。她猶豫了很長時間,還是同意了。可是我看的出來,她再沒有快樂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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