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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2 16:24:07 作者: 青衫落拓
    任苒老老實實地回答,「如果那些人接受你的說服過來,也算是認同這種表達方式了,沒有訛詐這麼嚴重吧。」

    而且,像陳華這樣的人,又怎麼可能接受所謂道德訛詐?剩下的半句話,只在她腦中一閃,便已經嚇了她一跳,她連忙低下頭去扒了一口飯。

    「說得也是。」呂唯微笑了取出化妝鏡端詳自己,用吸油紙印著面孔,再拿出口紅補塗著。「我突然覺得這個口紅的顏色似乎不大配我的衣服,你看呢?」

    任苒只得咽下嘴裡的菜,打量一下她,「我看還好,應該是這邊燈光的緣故。你可以去化妝間看看。」

    呂唯微笑著搖搖頭,站起了身,「一口氣念到博士以後,我才開始學習化妝、穿衣搭配的常識,總覺得這門學問比國際貿易規則要複雜難搞得多。慢慢吃,任小姐,我先失陪了。」

    任苒早就沒了胃口,目送呂唯微走遠,放下筷子,將飯盒收好扔掉,跟其他工作人員一起,投入後台緊張的準備工作當中。

    直到演出正式開始,她才鬆了一口氣,連日勞累,她體力不夠,未免有些支撐不住,她留了錢給一個比較熟悉的義工,托她代捐出去,便告假先走。

    她的車停在前面,便順著側邊走道向外走,只須穿過貴賓休息室的門,便能到達前面大廳,她卻迎面看見呂唯微正站在那裡,仰頭與人講話,站在她面前那個男人穿著白色襯衫,深色長褲,身形高大而熟悉,正是陳華。

    呂唯微的目光飄向她,她搶在對方要打招呼之前轉身離開,疾步折返,從側門出去,再繞一大圈走到前面停車場,開車回家。

    她當然聽得出來,今天晚上呂唯微一直話裡有話,可是她實在沒有好奇去揣測她的用意,更不想在這裡跟陳華碰面。

    然而,任苒清楚知道,如果她努力尋求的是讓生活恢復正常,那她根本無法一直將整個世界關在門外。她的理智提醒她,只要做著讓生活恢復正常的打算,她就必須正視那些她一直迴避多想的事qíng了。

    她再次有了離開北京的念頭,並且開始動手整理銀行帳戶,重新上網查詢信息,計劃以後的去向。

    這天任苒去做例行的心理諮詢時,快結束時,白瑞禮告訴她,義工組織目前發展很快,主事的幾個人打算成立專門的慈善基金會,並聘請專職工作人員,問她是否有興趣嘗試。

    她搖搖頭,「我可能準備重新開始念書。」

    「那也不錯。」

    「白醫生,」她躊躇一下,還是說了,「如果我暫停一段時間心理治療,嘗試自我調適,你不會覺得我是在……無理取鬧,或者過河拆橋吧?」

    白瑞禮笑了:「不會,我始終認為,心理醫生的責任是協助治療對象自己找到解決心理困擾的方法。你有依靠自我的認識和信心,我很高興。」

    任苒舒了一口氣,「其實我並不確定,不知道能不能真正做到不依賴你的判斷和治療。」

    「這樣吧,我們可以先試著調整一下治療頻率,將每周一次改為每月一次。醫生的談話跟藥物依賴一樣,能最終將影響縮減到最小,依靠自己的力量建立起心理的平衡,才是真正的成功。」

    任苒同意這個安排,「我怎麼才能判斷自己最終能夠做到自我調節?」

    「自我調節是一種qíng緒的平衡,人不能總處于欣快之中,但也不能總沉溺於不快樂的qíng緒,調節的關鍵是重獲一種自我控制,如果有一天,你能在自由選擇的前提下,體驗到自主的快樂、滿足與輕鬆。那麼你就完成了成功的自我調節。」

    「我記住了。」

    任苒起身正要告辭,白瑞禮叫住了她,將他剛出版的新書《自我發現之路》送給她。

    「你已經讀了很多心理學的專業著作,這本書我是頭一次針對大眾讀者寫的,可能內容會相對淺顯一些,不過集中了我最近幾年做心理諮詢時的一點感悟,希望能夠對人多少有些幫助。」

    「謝謝白醫生。」

    作者有話要說:酷愛男女對手戲,不耐煩心理建設的各位,下一章就是他們碰面了,再下一章他們就……可是看看留言,大家似乎也疲憊了,好消息是----按編輯的說法,下周書應該可以上噹噹,要不就停這裡吧。。。。

    第八章(上)

    這天晚上,任苒再度去了後海。習慣的力量就是這樣qiáng大,不管是對一個人還是一個地方養成了習慣,有些舉動就差不多成了不必思索而為之的下意識行為。

    後海的夏夜,當得起夜夜笙歌這四字評語,湖面上有掛著紅色燈籠的畫舫隨波而動,隱約有絲竹管弦之聲傳來,無處不帶著柔靡的紅塵喧囂氣息。

    過去大半年時間裡,雲上的生意仍然並不算好,卻一直維持著,沒有如其他類似酒吧那樣,隔一段時間再去,便已經轉手換了名字。也許正因為如此,這裡成了任苒在後海唯一的去處。

    她每次來,靠窗那個位置始終為她保留著。她一坐下,服務生不等她開口,便給她端來紅酒。

    她去洗手間,出來時卻聽到兩個服務生在走廊另一端忙裡偷閒小聲議論著她:「總坐六號台的那位小姐可真怪啊。」

    「噓----別亂講話。要不是她一直來光顧,有人出一大筆錢給我們老闆維持營業,這裡早做不下去了。她可是我們的米飯班主。」

    她不介意做別人眼裡的怪客,也不想驚嚇到那兩個服務生,靜靜站在原地,挨了一會兒,等他們去前面做事才走出去。其實他們的議論對她來講,並算不意外,只不過是從另一方面坐實她的某個猜測而已。

    這天她比平時喝得要多一些,到午夜時分,已經醺然半醉。遠處湖面有人彈古箏,鄰近酒吧布魯斯的節奏慵懶,身邊縈繞著鋼琴曲,各式音樂調和,曲不成調地斷續傳來,恍惚如同一個迷亂的舊夢。

    她伏到桌上,半睡半醒。一隻手輕輕拍她的肩,她的頭換個方向,嘀咕著:「阿邦,你應該再來晚點,等我把這個夢做完。」

    「做的什麼夢?」

    她費勁地用手撐起頭,一邊揉著疼痛的太陽xué,一邊漫不經心地回答:「改天我得問問白醫生了,據說大部分夢只黑白灰三色,我也好長時間沒做過彩色的夢了,不過剛才這個夢好象是彩色的,有大海,有帆船,有飛魚,有珊瑚在跳舞,還有……」

    然而她沒醉到認不出人的地步,猛然打住,察覺到正扶起她的來人身材高大,不是每次酒吧打烊會突然冒出來接她的阿邦。她順著他白色襯衫的胸前紐扣向上看去,站在她面前的是陳華。

    不同於前幾天瞥見他的背影,最近快一年時間,頭一次陡然面對面如此貼近地站著,任苒有點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

    「還有什麼?」

    「阿邦呢?」她反問。

    「阿邦的母親生病住院,他回家看望她了。」陳華解釋著他的突然現身。

    任苒尷尬地「哦」了一聲,記起那個和善而沉默寡言的瘦小婦人,她有著一張滿是風霜的面孔,看上去比實際年齡還要老很多,「她……我是說茅姨還好吧。」

    「她的風濕xing關節炎很嚴重,很可能以後不適合再住在雙平了。阿邦打算接她來北京住,可是她捨不得離開家。」

    說話之間,陳華半攙半抱,帶她走出來。她勉力掙開他的手,「沒事,我能走。」

    「我的車停在銀錠橋那邊。」

    陳華還說了一句什麼,但任苒腳步飄浮地向銀錠橋走,並沒有聽清,也不打算去問。

    兩年前的一個夏夜,她曾跟祁家駿也是這樣走在後海邊,帶著薄薄醉意。晚風含著熱氣拂面而來,依稀是舊時氣息,記憶片段湧上心頭。

    「這裡名叫後海,那邊還有前海、西海、北海、中海、南海……這麼多海,其實都不是海。」

    她當時對他解釋著這一帶的方位與景觀。

    當然,都不是海。

    真正的大海在遠方,眼前這樣的波瀾不興,不是她曾經對著的任何一片海洋。

    她凝視銀錠橋上可以看到的隱約西山輪廓,而他則凝視她,仿佛要在從小到大早已熟悉的臉上讀出什麼,或者,只是想看入她心底。

    「愛你,把你放在最重要的位置,不想再讓任何事傷害你,珍惜你,希望跟你永遠在一起。」

    這個聲音盤桓耳邊,揮之不去。她在銀錠橋上站住,伏在欄杆上,看著下面暗沉水面倒映著大半輪明月,水面泛起粼粼微波。

    「西方有句話,如果你一直掛念逝者,他就走不了。只有慢慢停止想念,他才會無牽無掛去往極樂世界。」

    當時明月,此刻依舊,只是月下看著她的那個人不可能再出現了。她真的必須放棄想念,讓他自此從心底消逝嗎?

    「在想什麼?」陳華問她。

    她收回思緒,「請原諒,我現在很容易大腦一片空白,什麼也沒想。」

    「我帶你去海邊住幾天吧,任苒,看看珊瑚。最近幾年,雙平附近海域……」

    「不,我哪兒都不想去。」她猛地打斷他,直起身子,繼續向前走。

    如果跟往常一樣,是阿邦送她回家,如果她清醒著,會與他閒聊幾句,有時喝多了一點兒,會gān脆在車上睡著。等到了公寓樓下,他叫醒她,她照例道歉:「對不起,阿邦,真的不用再來接我,你看我不可能喝到爛醉,叫輛計程車回家就可以了。」

    而阿邦都只是好脾氣地笑,既不點頭答應,也不辯駁,送她上電梯,確定她進了公寓將門反鎖好再轉頭離開。

    當坐在身邊的那個男人是陳華時,一切都不一樣了。

    她努力在酒jīng帶來的麻木感中保持清醒,身體高度緊張,腦袋裡十分混亂,到拿出鑰匙開公寓門,才鬆了口氣,轉頭正要與他道別,兩人卻在那一瞬間擁抱到了一起。

    她在倉皇之間,抓緊他的襯衫。他的吻遽然占據了一切,她被無法理解的力量籠罩,來不及做出任何反應。

    她住進這間公寓後,他從來沒有來過,可是黑暗之中,他仿佛知道所有的格局,徑直抱起她走進臥室;這個懷抱她睽違多年,已經陌生,可是此刻卻如此親密,似是一個故人悄然入夢而來。

    很長一段時間裡,她都沒有與人有如此親密的接觸,某些長久壓抑心底已經接近忘卻的記憶不受控制地浮了上來。她孤獨得太久,所有對孤獨的習慣,其實只是一種無奈,一種自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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