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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2 16:24:07 作者: 青衫落拓
她勉力抬頭一笑:「沒事,我這就走。」
她機械地開啟空調,繫上安全帶,將車開出了福利院,駛向白瑞禮工作的醫院。
第七章(下)
「她是你討厭的人嗎?」白瑞禮問任苒
他的辦公室寬大舒適,熾烈的陽光被百葉窗遮擋在外,室內設定著22度的恆溫,任苒卻仍然在流著冷汗。
「不,我喜歡她,一向拿她當自己的姐姐看待,她對我很好。」
「可是你迴避見她。」
而且是那麼無禮地、不加解釋地掛斷電話。任苒臉色蒼白,遲疑了一下,「車禍以後,我沒有跟祁家人有任何聯繫。」
「其實你想說的是,祁家駿去世以後,對嗎?」
祁家駿是任苒真正的禁忌,在近一年的治療中,她絕口不提他的名字,然而今天,她沒法迴避了。
「是的,我沒法面對他們。」
「祁家駿的死是一個意外,據我所知,兇手已經被抓獲,審判的結果是他服用毒品過量,不能控制自己的行為。」
任苒頭次聽到這些qíng況,然而這給不了她任何安慰,她一言不發地呆呆看著前方。
「你不能接受的是他的去世嗎?」
「我16歲失去母親。從那個時候我就知道,每個人都會死,那是我們共同的歸宿,我接受這個現實,沒有yīn影。」
「可是你明顯在延長你的悲痛期,同時又不表露出來。」
「有人比我更不幸,他的父母失去的是兒子,他的寶寶失去的是父親,他的妻子失去的是丈夫,他的姐姐失去的是弟弟。他們之間的關係全都親過他和我。我沒資格說自己悲痛到了什麼程度。」
「痛苦是無須用來比較才有資格流露出來的。你迴避祁家人,並不是因為你覺得他們比你更痛苦。」
「當然不是,我只是沒法面對他們。阿駿的死,我……有責任。」
白瑞禮敏銳地指出,「我了解到的qíng況不是這樣,他和他太太準備離婚,他當時去墨爾本,是因為他太太的家人提出條件,希望將他名下的房子過戶給她。而且,開槍的兇手也是他太太過去的婚外qíng人,後來被逮捕審判了。」
「不,你並不知道全部。阿駿是因為不想讓我為難,才去澳大利亞工作。他太太警告過我,他如果去墨爾本會有生命危險。她建議我把他留下來,可我……怯懦了,我沒那麼做。」
「於是你一直因為這個在責怪自己。」
「我知道只要我開口,阿駿肯定會留下來。他從小跟我一起長大,一直愛我、關心我。可是我……有意無意忽略他,我愛上了……另外一個人,陷進愛qíng時,我完全沒考慮過他的感受。他始終對我很好,我卻始終不能確定,我對他的感qíng算不算愛。說到底,我很自私,在乎自己的感受超過了在乎他。如果不是我,他大概不會那麼早陷進一段讓他和太太兩個人都痛苦的婚姻,他更不會……死。」
「Renee,你陷入了過度自責的qíng緒中。」
「我怎麼可能不自責,假裝發生的一切我完全無辜?」
「其實從某種程度來講,每個人都是無辜的,包括他太太和你在內。沒人能預知後果,生活也並不是在每一個轉變的時刻都給了你選擇的機會。」
「可是我是有選擇的,我只是沒選擇他,」停了一會兒,她啞聲補充,「一直沒有。」
「你認為從一開始,你就可以選擇去愛他,而不是愛另一個人嗎?」
這個假設讓任苒無法回答。
「你看,我們改變不了已經發生的事qíng。如果有重來一次的機會,你為規避某個你已經預先知道,但是不願意面對的結果,也許會做不一樣的選擇,你們的生活可能會有不同的走向,這並不代表拒生老病死和種種意外不會發生,你仍然可能會因你的選擇而後悔。」
任苒默然,隔了一會兒,她說:「白醫生,我最近在看聖經。」
「你不是第一個想向宗教找解決問題辦法的人,Renee。」
「我曾祖父是傳教士,到了祖父那一輩,開始信奉科學救國,我父親gān脆是個無神論者,他信的大概是法理。我從小沒接觸過任何宗教方面的東西,在澳洲留學的時候,碰到傳教的人,我會找個理由走開。可是現在居然想向聖經找答案,這個想法本身就很功利吧。」
「尋找內心的平衡是人的jīng神需求,永遠說不上功利。聖經能幫到你嗎?」
她搖搖頭:「有些句子我印象很深刻,可是我還是沒辦法就此有一個信仰。」
「有宗教信仰,仍然需要自己主導生活,不管是上帝,還是心理醫生,都沒法代替你寬恕自己。」
「其實我不需要寬恕,救贖哪那麼容易?」任苒慘澹地笑。
「不少宗教人士認為,心理諮詢不過是給無神論者的安慰劑。的確,如果不以神示的姿態出現,不大可能讓人感到得到了救贖。不過,你看科幻電影,那些有機會回到過去的人,全都不能gān涉時間的進程,因為他們來自於未來,結果對他們來說已經發生,一切是沒法改變的。我更相信命運源於每個人因為各自的xing格而做出的選擇。祁家駿的命運並不由你的選擇決定,Renee。」
「也許吧。我只是……沒辦法說服自己放下。」
「西方有句話,如果你一直掛念逝者,他就走不了。只有慢慢停止想念,他才會無牽無掛去往極樂世界。」
任苒久久地思索著這句話。
從白瑞禮辦公室回家以後,任苒還是拿出手機,給祁家鈺打了電話。
「對不起,家鈺姐,中午……我很抱歉。」
「沒什麼,小苒。我能理解你。」
可是我不理解我自己。雖然每個人都在qiáng調,沒有人因為祁家駿的去世責怪她,任苒並沒有如釋重負的感覺,她心頭的重擔壓抑太久,不可能因此就卸下來。她絕望地看著前方,喉頭哽住,無法說出話來。
「你沒事吧,小苒。」
任苒努力調整呼吸:「我很好。」
「這次我來北京,除了辦公事,也跟陳華談了還款計劃。祁氏目前的經營qíng況不錯,我父母qíng緒已經平靜了很多,小寶也很好。小苒,沒人因為阿駿的事怪你。」
任苒無法做好準備去面對祁家鈺與她弟弟那張酷似的面孔,祁家鈺也似乎知道了她的感受,沒有再提這個話題。一陣沉默後,她輕聲說:「家鈺姐,再見。」便掛了電話。
到了慈善演出這天,任苒提前到劇院,與其他幾個義工一起負責後台的後勤工作。她正搬著小件道具服裝,一個人突然叫她名字:「任小姐,你好。」
她回頭一看,面前站的是一個清秀的女士,正微笑看著她,她一怔之下,認出了對方,「你好,呂博士。」
站在她對面的呂唯微,是留美歸來的學者,國際貿易專家,也是國內反傾銷研究的權威人士。一年多以前,祁氏的皮革製品出口公司突然遭遇反傾銷調查,祁家鈺打來電話,委託她幫忙找呂博士尋求幫助,她正苦於聯絡不上時,陳華突然出面,把她帶到了呂唯微面前,而呂唯微一口答應全力幫忙,看上去與陳華jiāoqíng非淺,她沒想到會在這裡重遇。
「上次謝謝呂教授出手幫忙。」
「別客氣,我跟祁家鈺一直保持著聯繫,預備將祁氏的外貿出口變化做為長期案例追蹤。上周她來北京,我們還一起吃飯了。」
呂唯微伸手要接她手裡的服裝包和一道具架子,她連忙說:「小心勾到你的衣服,還是我來。」
她做好準備整晚留在後台幫忙,穿的T恤加牛仔褲球鞋,呂唯微則是一身別致的酒紅色絲質小禮服裙,踩著高跟鞋,襯得身形苗條,面孔白皙,十分漂亮醒目。
放好道具後,任苒回頭,看到呂唯微仍站在原處,明顯準備與她jiāo談,她避無可避,只得笑道:「演出時間在兩個小時以後,呂博士來得稍早了一些。」
「我今天負責聯絡接待來賓,所以提前過來。任小姐,上個月聽說你也加入了義工組織,到今天才碰到你。」
任苒不解她怎麼會留意到自己,「呂博士一直在做義工嗎?」
「對,我從成立時就加入了,不過最近兩年太忙,經常出差,服務的時間有限。」
「呂博士請坐一下,我去排道具順序。」
「我來幫你。」
任苒推辭不得,只能拿出預先排好的順序,對照著整理道具。呂唯微在一邊幫忙,兩個人很快便整理好了。
這時給工作人員和演員預先訂好的盒飯送來,呂唯微端來了兩盒,「抓緊時間吃飯,任小姐,我馬上就得出去接待來賓,你也得繼續忙了。」
「謝謝。」
兩人在後台一角坐下,呂唯微儘管衣著jīng致,且化了妝,但吃起盒飯來大口大口,毫無矜持之態,同時還說:「這邊的盒飯比我單位附近外賣要好吃。咦,任小姐,你吃得這麼慢,不合胃口嗎?你已經太瘦了,千萬別減肥。」
因為服用抗抑鬱藥的緣故,任苒有大半年時間胃口都很差,自然消瘦了很多,最近經醫生批准減了藥的劑量,她才恢復了一點飯量。但她不打算解釋,只笑一笑:「我吃飯一向慢。」
「我一向是大胃王,吃得既快又多,以前讀大學時更厲害,試過一餐吃兩份盒飯,家驄笑我是豬,說我可以參加bào食比賽。」
她突然提到陳華以前的名字,任苒不動聲色,仍保持著微笑:「吃得多不長胖是難得的天賦,會有很多人羨慕你的。」
呂唯微已經吃完了盒飯,卻並沒走開,而是坐在一邊拿出手機打著電話,一個個聯絡重要來賓,再次確定時間。同時抽時間對任苒說:「真要命,我始終適應不了這樣反覆check。」
任苒還來不及回答,只聽她再撥一個號碼,對著手機說:「不,家驄,讓阿邦送支票過來太沒誠意了。慈善只有親自參與才有意義。」
不知道那邊說了什麼,她滿意地笑:「好,說定了,不可以遲到太久。」
她放下手機,嘆了一口氣,「這算不算是一種道德訛詐?」
任苒不解其意,疑惑地看著她。
「我是說,我這樣憑老jiāoqíngbī著人家到場,似乎多少有點站在道德制高點bī人行善的意味。」呂唯微聳聳肩,「畢竟每個人表達善意的方式不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