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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2 16:24:07 作者: 青衫落拓
    這句話如同一道閃電,再度回到她腦海里,明亮、清晰,每一個字都無法迴避。沒有任何僥倖的幻覺,沒有給她留下一點自欺欺人的餘地。那個跟她一起長大的男孩子,英俊、有時有些yīn郁、一直愛著她的祁家駿,喪身在他們曾共同生活了三年的墨爾本。

    就在去天津的頭天晚上,她正在家裡看書,突然收到祁家駿發來的簡訊,讓她上網,她打開電腦連接上網絡,發現祁家駿那邊開了攝像頭,給她直播他和同事肖鋼以及另外七八個人在公寓裡的聚會。

    肖鋼是祁家駿姐姐祁家鈺的同學,在祁家駿與任苒留學墨爾本期間,一直與他們是室友,現在祁家駿又在他開辦的IT公司里工作,幾個人關係一向很不錯。

    他先過來對著攝像頭給她打招呼:「祝我生日快樂,美女。」

    「生日快樂,老肖,抱歉沒給你準備禮物。」

    「不用了,等會給我唱生日歌就行了。今天哥哥真是牛啊,幾部電腦同時直播給國內的家人朋友看,這一歲老得太值得了。」

    肖鋼將攝像頭角度一轉,果然旁邊高高低低放著兩部台式機,三部筆記本電腦,她在另一部電腦上看到了祁家鈺,她身邊是祁家駿的兒子祁博彥,正興奮地跟他爸爸打著招呼。祁博彥已經四歲多,十分活潑可愛,在祁家鈺的提醒下叫了一聲「苒苒阿姨」,便眨巴著眼睛轉向一個勁逗他的肖鋼,看起來已經不大記得了在他嬰兒時期最親近的任苒。

    「這是誰想出的主意?太有創意了。」

    「家駿想出來的點子啊。」

    只看了一會兒,任苒就被逗得直笑。那邊有人在熱熱鬧鬧地烘蛋糕、做菜、包餃子,有肖鋼在國內的親友唱歌獻藝。各種聲音不停通過網絡加入進來:指點某個菜做得不對,某個人再來一首歌,某個笑話講得太冷。

    祁家鈺跟他們打了招呼,說要送祁博彥回他媽媽那裡,肖鋼的生日聚會盡歡而散。大家走後,任苒和祁家駿繼續聊天。

    她談起她正在準備的考試,、銀行新出台的員工激勵計劃;他談起他的工作、有些反常的天氣、雪梨歌劇院將有國內一位歌手的演出,他和肖鋼計劃買票去看……卻根本沒提起他會去墨爾本。

    當然,他是怕她擔心。

    那竟然就是他們之間最後的對話。

    四月,是另一個半球的初秋,而北京已經進入chūn季。他們永別了,在同一個時間,在不同的季節。

    任苒的手掌用力,小小的玩偶在她掌中應聲折斷,她渾然不覺。陳華不得不掰開她的手,才將帶血的碎片取了出來。

    醫生給她處理傷口,整個過程,她都一聲不吭,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

    她努力去回憶祁家駿對她說的每一句話,卻只覺得所有的聲音都飄忽不定,旁邊醫生在詢問qíng況,父親在與她說著話,然而,她思維漸漸渙散,根本無法把他們的語句組織成任何明確的意思,當然更沒有力氣作出回答。

    任苒住了一個多月的醫院。

    最初,無處不在的疼痛,讓她可以不必專一面對心底的傷痛。不過再複雜的傷勢,只要不致命,總會有痊癒的一天。

    她的身體一天天好轉,卻拒絕下chuáng做醫生建議的基本運動,成天麻木地躺在chuáng上。

    她基本上不跟任何人jiāo談,包括她父親在內。

    當她傷勢穩定後,任世晏提出帶她轉院回Z市,方便就近照顧她。

    陳華反對這個提議,他的理由十分充足:任苒的外傷xing血胸經胸腔穿刺抽出積血後,已經基本沒有大礙,但兩個部位的骨折都需要靜養復位,不適合移動。這個醫院的醫療條件很好,更有利於她的康復。他特意請來了一位香港的復健師,已經針對她的qíng況制訂了全套復健方案;那位心理醫生也答應再次過來為她做心理諮詢……

    他們在病chuáng邊jiāo談,她沒有任何反應,仿佛將要決定的事qíng完全與她無關。

    任世晏叫她的名字,良久,她茫然應了一聲。

    「小苒,跟我回Z市好嗎?」他直接徵求她的意見。

    她搖搖頭,「不,爸爸,您回去上班吧,我就留在北京,幫我請一個護工就行。請陳總不要過來了,我不想再看到他。」

    這差不多是她入院以後講的最長的一句話,也是唯一一次提到差不多天天過來的陳華。她的回答得十分有條理,然而站著的兩個男人jiāo換一個眼神,心中充滿了不安。

    出來以後,陳華直截了當地說:「任教授,我知道你工作很忙,任苒也不可能接受你妻子的照顧。帶她回Z市,一樣要請人看護她。請把她留在北京,我會請最好的醫生給她治療,直到她康復。」

    任世晏長嘆一聲:「陳總,你也看到了,她甚至不願意再見到你,恐怕她不會接受這種安排。」

    「我來安排好,不會讓她qíng緒受影響。」

    陳華介紹他請來的醫生給任世晏認識,jiāo談之後,任世晏認可了他的安排。

    接下來,陳華接手照顧任苒,但他並沒有再出現在醫院,而是讓助理阿邦出面安排一切。

    作者有話要說:為阿駿的死給我打負分,我倒是能理解。我也喜歡這孩子,我對有弱點的人的喜歡超出了你們的想像,所以我寫的人物都是不完美的,男主尤其如此,真不能在我的書里找完美男主。。。

    為什麼會認為我是要給家驄騰道,於是把家駿給寫死了呢?明擺著,以任苒的個xing,一個逝者占據的位置會更重要一些

    生活中的生離死別並不罕見,生命其實非常脆弱。望各位珍惜過好每一天。。。

    周末大家很給力,謝謝所有長評短評,只是周末我去徒步自nüè了,到星期天晚上才看到,所以抱歉沒有加更,不過按編輯的要求,我大概要加更就得早停更,現在我跟大家一樣盼書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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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章(下)...

    任苒沒有探究細節的yù望。她一天天康復,但整個人消極麻木,根本不配合復健師的治療。

    醫生認為她的外傷已經治癒,她的異常表現是創傷應激反應,最好請心理醫生做輔導。

    陳華馬上請來北京最知名的心理醫生白瑞禮,然而不管他說什麼,任苒只木然看著天花板,不開口回答任何問題。等白瑞禮無可奈何地走後,她馬上自行去辦了出院手續。

    陳華再來醫院時,發現已經人去chuáng空。他趕到任苒租住的房子,她只隔了防盜門請他不必再來,根本不放他進去。

    「我給你請一個保姆過來。」

    「不用,我想一個人待著。」

    接下來,任苒給銀行發了郵件辭職,也不去辦理手續。

    她父親再次提出接她回Z市休養,她一口回絕;保險公司打來電話,讓她去簽字了結理賠,她只隨口答應,並不理會。

    她在家裡閉門不出,每天只吃很少的東西。隔好幾天才下一次樓,在附近的小超市里購置食品和生活用品。

    她在樓下碰到守候著的陳華或者阿邦,就如同看到陌生人一樣,完全不理睬。

    到後來,她連手機也不開了。

    在這樣過了大半個月以後,任苒已經基本失去了時間的概念。

    老宿舍區並不安靜,她可以聽到外面傳來的種種聲音。有時門鈴會響起,有時隔壁鄰居的電視機開得過大,到了放學後,孩子們背著書包回來,一路灑下清脆的談笑聲,下班的人相互打著招呼寒喧……

    只是這些聲音仿佛存在於跟她平行的另一個世界,根本與她無關。

    一天深夜,她躺在沙發上打盹,突然醒來,意識到房間內有一雙眼睛正盯著她,她慢慢轉頭,果然,離她不遠的地方,一隻老鼠正縮在牆角看著她。

    她以前一向有潔癖,但是出院之後,便一直任由家裡凌亂著,根本沒有收拾,隔幾天才扔一次垃圾。前幾天她看到過廚房水槽那裡有蟑螂,曾想到過要去買殺蟲劑,可一轉眼便忘記了。

    淡淡月光撒在室內,安靜得有一種詭異感。

    面對這個以前會嚇得她尖叫著跳起來的東西,她竟然沒有任何害怕或者厭惡的感覺。她與這個灰不溜秋的小動物靜靜對視著,發現老鼠顯然先不安了,縮了縮身子,一下跑進了廚房。

    她一動不動躺著,在那一刻,她頭一次清楚地意識到,她對生活已經沒有留戀,對死亡也沒有恐懼。

    其實死亡沒什麼可怕,如果可能,她願意在那場車禍中死去,災難瞬間降臨,既然沒有預兆,也就無所謂恐懼。出於她不知道的原因,將她的車撞至報廢的這場車禍居然放過了她的血ròu之軀,可是她不想放過自己。

    陪著她一起長大的那個男孩子,在愛熱鬧的外表下,一直很怕孤單,初到澳洲留學時,甚至抱怨夜晚太過安靜以至無法入睡。他就那樣一個人猝然離去,她只差一點就可以跟他一起走的。

    也許她還能趕上他。

    這個念頭突然冒出來,便牢牢控制住了她。接下來,她毫不意外地發現,她沒有飢餓感,當然連煮方便麵的勁頭都沒有了。

    任苒躺在沙發上,翻看媽媽留下的那本《遠離塵囂》。車禍之後,其他書對她來講,只是字句的組合,只有這本書,仍然保留著意義。她清楚故事的走向,了解每段文字的含義。有時她會不由自主喃喃念誦,那些已經爛熟於胸的字句由她唇邊流出,聲音gān澀,顯得陌生而遙遠。她沉浸其中,突然意識到,媽媽在病chuáng上也曾這樣念誦。

    想到媽媽,她不再有哀傷的qíng緒。她想,這麼多年來,她終於離她的母親更近了一點兒。

    看書累了後,她便合眼休息,醒了繼續看,最多只起身喝一點水。

    不知道那樣躺了多少天以後,反鎖著的門被陳華一腳踹開了。跟在他身後的是阿邦和神qíng惴惴不安的房東大媽。

    她詫異地看著他們,突然記起在上個世紀之jiāo,她也曾將自己幽禁在一個公寓裡,等一個也許再不會回來的人,等到幾近絕望時,他出現了。

    她怎麼會一次又一次禁閉自己?而他怎麼會再次出現在她面前?

    恍惚之間,那個人跟眼前這滿面怒色的男人仿佛重合起來,她笑了:「怎麼是你?我這次又沒等你。」

    房東大媽cao著一口地道京腔,聲音誇張地叫:「姑娘,這房子我不敢再租給你了,你要是在裡頭有個好歹,我麻煩可大了。」

    「我jiāo了房租,應該還沒到期吧。」她居然還可以有條理地爭辯。

    「我退錢給你好了,總之我不租了。」

    她慢吞吞地說:「那好,我搬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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