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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2 16:03:07 作者: 長明夜
    雖然,她們偶爾也會爭吵;雖然,她有時也會在心底埋怨媽媽,埋怨她不理解自己,或是不夠關心自己。

    可她愛媽媽,她想把世界上最好的一切都獻給媽媽。所以她努力學習,努力做家務,努力變得開心。

    而媽媽呢,媽媽總是那麼疲憊,卻又總是溫柔地、忍耐地聽著她漫無邊際的閒談。她教她讀詩看畫,督促她好好學習,鼓勵她和年齡大的朋友一起玩耍。

    那個時候,她以為有了媽媽就是擁有了全世界。

    然後,她的世界就這樣在七歲夏天的那個傍晚,盡數坍塌。

    溫柔的媽媽,蒼白脆弱的媽媽,躺在血里的媽媽。

    這一幕成了她無數次午夜夢回里,忘不掉的噩夢。

    她顫抖著打完120後,便撲到床上嚎啕大哭起來,一遍又一遍地喊著「媽媽」,把小陽和奶奶都驚動了過來。

    可是沒有用,媽媽好像醒不過來了一樣,無力地闔著雙眸。

    在那一刻,她忽然意識到了什麼一般,慢慢地收住了眼淚,神色開始變得越來越冰冷晦暗。

    看著小陽和奶奶崩潰大哭的樣子,她反而收斂了眼淚,咬著牙、掐著手也不再讓一滴淚掉下來。

    這是拋下了他們獨自逃跑的人,她為什麼要為這個女人哭泣?年幼的趙月,在心裡陰鬱地想著。

    於是給母親穿壽衣的時候她沒有哭,為母親守靈的時候她也沒有哭,甚至母親入殮的時候她也沒有流過一滴眼淚。

    直到棺材入土的時候,她才突然意識到了什麼一般,瘋了似地衝上去緊緊扒住棺材。

    「媽媽!!!」她歇斯底里地哭嚎著,五臟六腑像是被硬生生扭曲了一般,讓她感到疼痛不已。

    身邊的人連忙架起她,把她抬走,讓她只能眼睜睜看著自己的母親下葬。

    「把媽媽還給我!!」

    少女的哭喊聲在山野里飄散,被風帶到了沒有人知道的地方。

    有人在安慰她,有人在默默嘆息,可她好像什麼都聽不見,什麼都無法思考了一般,只是呆呆地瞪著眼睛。

    她的眼淚好像都流幹了,嗓子也已經啞了,說不出話來,以至於她看上去是那麼安靜。可是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的心,好像也已經跟著母親一起埋進了土裡。

    在後來那些短暫又漫長的歲月里,媽媽兩個字仿佛被女巫施了魔咒一般,消失在她的世界裡。

    只有一次,在一個很寂靜、很寂靜的夜裡,在小陽已經熟睡的時候,她看著少年肖似母親的臉龐,輕聲地說:「小陽,我們沒有媽媽了。」

    窗外的夜是那麼黑,所以她沒有看到少年臉頰濕潤的淚痕,也沒有看到自己赤紅的雙眼,像是一條遊蕩的野鬼。

    後來的日子,就變得一天比一天難熬。

    但他們三個人相依為命,總好過一無所有,連個取暖的地方都沒有。

    趙月總是想著,以後一定要掙很多的錢,才能為奶奶治好病。於是她越來越努力,越來越努力。

    雖受家庭拖累,她的成績卻越來越好,小陽也在漸漸長大,很懂事地幫她和奶奶分擔著家務。

    然後,就在她高考的那一年,奶奶去世了。

    她迎著暴雨趕回家中,卻連奶奶的最後一面都沒能見上。

    她抱著小陽跪在奶奶旁邊,忽然一聲不響地開始磕頭,一直到被看不下去的鄰居攔下,才終於嗚咽地哭出了聲。

    然而最後,她還是回了學校,照常準備高考。哪怕心上的裂口越來越大,表面上也永遠平靜溫和。

    成績出來的時候,她正在酒吧打工。她發揮得十分正常,去了一所名牌大學,也順利地交到了新朋友,有了關愛她的老師。

    小陽已經成長得幾乎不需要她的照顧,於是她肩上的擔子越來越輕,慢慢懂了什麼是享受生活,努力地癒合著心裡的創傷。

    等她的年齡越大,去的地方越多,看過、聽過和經歷過的也就越多。她看到了世界上各種角落裡,各種被遺棄的人。

    她開始逐漸不再那麼厭惡這個世界,不再那麼怨恨老天的不公。

    至少她曾經得到過許多的溫柔與善意,至少媽媽、奶奶和小陽都曾給過她純粹的親情,至少小陽現在還陪著她。

    至少,一切都在變好,讓她於絕望的苦海之中,隱約看到了希望的燈塔。

    她也漸漸學會放過自己,不再那麼扭曲,那麼歇斯底里。

    她想,大學畢業後,可以找到一份不錯的工作,看著小陽越來越優秀,然後慢慢擁有屬於自己的房子,擁有書中描寫的那種生活。

    她希望能攢夠足夠多的錢,能夠快點積累人脈,然後在老年開一家不大不小的動物園。這樣,等到她行將就木之時,就可以微笑著看著那些動物,在沉睡中孤獨終老。

    原來,在不知不覺間,她也擁有了夢想。

    直到那一天。

    北方的冬天烏雲壓頂,天才剛亮,她就拿著書準備去圖書館備戰期末。

    然後,她接到了一個電話。

    警察在電話里通報了小陽的死訊。

    「死者生前有被人侵.犯的痕跡。」

    手中的書啪嗒落地,趙月的大腦瞬間一片空白。

    她不知道在寒風中站了多久,直到路過的同學小心翼翼地拍了拍她,才如夢初醒。

    那個人看她臉色蒼白,渾身顫抖,一動也不動,還以為她是犯了什麼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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