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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2 15:02:57 作者: 九月輕歌
    年年月月,他如他的子民一般過著尋常時日,也曾與隨從數次涉險死裡逃生,終是明白,於人而言,最要緊是知足常樂,惜取眼前人。

    在一年前,在他寫信給虞紹筠,問她想不想讓自己回去的時候,便明白了這些至理。只是她不肯回答,只是他還不確定回京之後不被皇權引誘重蹈覆轍,行程便一再擱淺。

    直至今日,他決意回京,不為盡帝王職責,只為看望他的親人,他此生最在意的女人。

    從來不曾忘記,幾年前他問虞紹筠有什麼想要的物件兒。虞紹筠明眸閃爍著光芒,告訴他,想要四樣東西----

    江東的水,西域的花,南疆的柳,漠北的沙。

    彼時的他直笑,說那要等到他成了太上皇之後,帶她四處遊走時才能讓她如願。

    她巧笑嫣然,說沒關係,她可以等。

    而今他已走遍疆域西方,不需她再等。

    **

    夜。

    虞紹筠已歇下,在睡夢中心生警覺,募然睜開眼睛。

    窗外雪色映照下,湖藍色簾帳上,現出男子身形輪廓。

    這是她陌生的人的身影。

    虞紹筠的手無聲滑入枕下,握住匕首,聲音輕而凜冽:「誰?」

    「你以為是誰?」鍾離燁應聲而入,坐到她身側。

    虞紹筠的身形一僵,眼底閃過驚喜,便又恢復了冷靜。她坐起身來,「你……怎麼突然就回來了?」

    鍾離燁輕輕地笑,「我不該回來?」

    「不是,」虞紹筠轉身燃起宮燈,唯有這樣,才能看清他的樣子,才能確信眼下這情形非虛,「不是。我只是沒想到。」說完這話,她的視線帶著好奇、審視落在他身上。

    她看到的男子,鳳眸含笑,容顏滄桑,一身落拓氣息。比之離開前,又清瘦了幾分,好在雙眼神光充足,神采奕奕。

    此時的鐘離燁也在打量著虞紹筠。別離三年的女子,並無想像中的平添一份雍容華貴,反而面容愈發瘦削,眼波愈發澄明,氣息清冷,風華無雙。

    鍾離燁的手抬起,又落到她臉頰,輕柔摩挲,「紹筠。」

    虞紹筠現出一點戒備,抿了抿唇才能出聲:「受不了漂泊艱辛了?」

    「漂泊不艱辛,是樂事。」鍾離燁眼中含笑,「相思最艱辛。」

    虞紹筠卻是分外冷靜,「相思?想念什麼?是皇權,是太后,還是太子?」

    「想念親人,無關皇權。」鍾離燁克制著想將她緊緊擁入懷裡的衝動,溫聲道,「別急著擔心我重蹈覆轍,也別擔心你的家族,我只是回來,其餘的事一如往昔。紹衡沒與你提過?他已著手修繕百里外一座行宮----那是我日後長居之處。」

    虞紹筠稍稍放鬆了一些,「你,也不需如此,留在宮中也好。」

    「何時我想與你說說話,就命人來請你過去。我要住在那裡,何時要遠遊方便一些。再有,唐鴻笑手中有一套典制,日後我看看能不能推陳出新。這件事不亞於變法,我一步一步來,與紹衡、左相右相商議之後,一步一步施行。若能如願,也算是給太子打下根基。」

    虞紹筠不免訝然,「那……你住得那麼遠,平日上朝可怎麼辦?」

    鍾離燁失笑,「誰說我要上朝持政了?如今已趨於盛世,便是我三年來鞠躬盡瘁,也不見得能有這般好光景。既是明白這道理,我自然落得清閒,餘生依然稱病,只忙一件事即可。」

    虞紹筠上上下下打量著他,實在是想像不出,他是如何走到了這看淡一切的地步。可他一言一語又必定是真的,否則,大哥不會一點風聲都不跟她透露。

    鍾離燁墨黑的墨子凝住她,和聲詢問:「到底是因何不能對我釋懷?因我一度沉迷酒色?還是我曾想過要傷害你的親人?」

    虞紹筠無奈地笑了笑。想奢望一代帝王在自己之前或之後守潔身自好,除非化身為開國帝王的青梅竹馬之人,否則,那根本就是不切實際的幻夢。

    她並非不在意那些,卻也不會愚蠢地奢望幻夢成真,宮裡有宮裡的規矩,甚而不是他能打破的。

    她真正對他心懷怨恨,只是因為他對虞家、蕭旬的忌憚。

    而在如今,這些事,是他已經放下的了。

    她看向他的目光,終是有了些發自心底的暖意。

    鍾離燁的手指滑過她眉心的硃砂痣,俯首過去,輕輕一吻,之後輕聲道:「我帶回來的東西太少,只有一箱畫卷,明日你看看。」

    虞紹筠垂了垂眼瞼,「好。」

    鍾離燁又慢慢趨近她唇瓣,親吻落下來。

    虞紹筠的睫毛慌亂地忽閃起來,手抵在他胸膛,一時不知該如何應對。

    鍾離燁雙唇停在距她唇瓣分毫處,「我在你眼中,就算是劣跡斑斑,三年光陰也不足以洗清麼?」

    虞紹筠抬了眼瞼,凝住他眼眸。

    鍾離燁目光落寞,「在這兩年,我日日記掛的只有你與母后、孩子,再無其他。話說到這地步,你還不能信我?」

    虞紹筠眨了眨眼。應該是能相信的吧?

    鍾離燁牢牢捕捉到她雙唇,恣意吮吻撩撥,惹得她心湖不復平寧。

    兩人呼吸都開始變得急促的時候,鍾離燁卻沒放任情慾泛濫,放開了她,「我還要去見母后、康王,另外還有一些事,要與紹衡、葉相、羅相商議,你先睡。」

    「好。」虞紹筠如釋重負地點了點頭。

    在他走後,她才意識到一件事,他對大哥的稱謂已非以往的永平侯,只以紹衡相稱。

    一早,奉鍾離燁之命,宮人將一口箱子抬進了正宮。

    箱子裡都是畫卷,除了鍾離燁所畫的江東的水,西域的花,南疆的柳,漠北的沙,便是她的畫像。

    黃昏時,蔚公公前來傳話:皇上明日就要啟程去往行宮,雖然行宮還未完全修繕好,但是皇上不在意,在意的是將所需書籍全部帶過去。

    虞紹筠這才確信,他所言非虛。

    是以,這日晚間,鍾離燁前來的時候,虞紹筠語聲溫柔,神色溫婉。

    其實她也自知她的不足之處,對他很多時候都少了一份耐心,不願意耐心規勸,從來不肯去諒解他。這些事,是她一生都無法做到的,只能讓他遷就她。她這樣並不是錯,卻終究是算不得盡善盡美,不能如很多女子一樣做得面面俱到,誰都沒虧欠,唯獨欠了他。

    反過來,鍾離燁也是一樣,他在太久一段時日內,不肯為她設身處地去著想,從來不事先告訴她他的計較及日後舉措。

    這才是他們之間的癥結所在。

    兩個薄情人到了一處,結局也只有兩敗俱傷。

    幸好,他在最後選擇了對她讓步。不論是因何而起,都值得她善待。

    **

    微微跳躍的燈光,顏色素雅的羅帳之中,鍾離燁將朝思暮想的女子緊緊擁入懷中,深深呼吸,聞著她獨有的香氣,帶來的獨有的感觸。

    他俯首牢牢捕獲她雙唇,帶著疼惜,卻又強勢激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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