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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2 15:02:57 作者: 九月輕歌
若是在三兩年前,若不是親耳聽到,誰會想到,他竟是這般厭倦帝王生涯。「此生呢?若是你沒有少年時登基,你打算如何度過一生?」
「投身沙場,或是徜徉山水之間。」鍾離燁微微揚起臉,看著上方虛空,「我少年時看到的變數太多,並沒料到自己真的可以坐到龍椅上。皇權,這種東西就是這樣,你得到之前,失去之後,覺得也不過是讓人勞心勞力嘔心瀝血的東西,可在真正擁有的時候,就是致命的誘惑。」他看向虞紹筠,「我抵抗不了。之前那些年,我甚至是最迷戀手握皇權俯瞰天下的感覺。」
虞紹筠能理解那種感覺。就如她,在進宮之前,何嘗想過、奢望過自己會有母儀天下的時日。
「說起來是至高無上,讓人仰望,也不過是個虛名罷了。見過帝後真容的人能有多少?而這天下,又有多大?人便是一生遊歷,怕是也不能踏遍各處的山水。」 這樣說著的時候,虞紹筠語調也有些消沉了,「這種事不能深想,不能多想。否則,會害的人想拋棄眼前這一切。」
「我能做到那一步,你也不可能。」
「……的確。」
這話題就此打住,兩人的閒話家常也到此打住。
不斷地倒酒,偶爾碰杯。
在虞紹筠後來的記憶中,偶爾覺得那一夜甚是漫長,偶爾又覺得甚是短暫。
這日,透著清冷的晨光傾灑入室的感覺,虞紹筠先是恍然,之後又是嘆息,「竟過得這麼快。」
她竟然也沒喝醉。下地站起身來,覺出身形微晃,頭腦卻是分外清醒。
她不敢失去警惕,不敢真正喝醉,不敢像面前這男人一樣----他已睡了、醉了, 搭在了矮几上,斜倚著椅背,眉宇舒展,神色不見世間悲喜。
虞紹筠到了他面前,俯身打量著他。
看著如今的他,總是想起他初次出現在她面前的情形。
還是當年那名俊美男子,各自境遇卻已是天差地別。
他再不是當初將她當成手裡一顆棋子的男子了,她再不是當初那個被人掌控著命運而不自知的女孩了。
這塵世,其實誰又能算計得了誰。
命途起伏間,誰也不能成為贏家。
也許他明白了,因為無能為力才消沉。
也許他不明白,因為巨大落差而痛苦。
虞紹筠轉身取過軟榻上的一條錦被,給他搭在身上,轉身離開。
她身形到了門口時,鍾離燁睜開眼睛,看她消失在眼界,才又闔了眼瞼。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總是他在一次一次看著她離開,總是她一次次留給他漠然或平靜的背影。
隨著他如今生活變得枯燥單調,開始越來越多的想起她,掛念兩個孩子。
而她是他不能駕馭掌控的,或許她不是任何一名男子能夠降服的。
她的冷漠,是從骨子裡透出來的,是對這人世的一份冷酷無情。
他也不清楚,很久一段時日的痛恨,是不是因為無從控制生出的不甘惱怒。
他也不清楚,那份痛恨是不是因愛生恨,是不是已消散成空。
**
太監到了侯府,送來了皇上賞賜的玉如意,轉述了皇上的口諭。
太夫人與虞紹衡一樣,對請封世子之事也只是聽聽作罷。
之後,孟氏、芳菲、喬安等人陸續前來看望葉昔昭。
蕭旬則送來了秦安槐手下的供詞。
同一日,宮裡出了兩樁事----皇上病倒,靜嬪有喜。
虞紹衡特地知會了太夫人與沉星落月等人,不必將這些事告知葉昔昭。幾個人自然都明白,他是擔心葉昔昭擔心虞紹筠,欣然應允。
轉過天來,四位輔政大臣前去宮中,一是稟明政務,二是探病。
鍾離燁倚在軟榻上,聽了幾句就不耐煩地擺了擺手,吩咐道:「這些事讓永平侯裁奪便是。」
虞紹衡與葉舒玄沒說話。
秦安槐與羅元華則是斜睇虞紹衡一眼,眼神透著不忿。隨即,秦安槐問道:「皇上因何忽然病倒?」
鍾離燁語聲不含任何情緒,「朕也在奇怪,怎麼忽然就病倒了。」
隨即,秦安槐與鍾離燁不約而同看向虞紹衡。
虞紹衡平靜回望兩人,之後對鍾離燁到:「太醫可知皇上因何病倒?可曾開出良方?」
葉舒玄附和道:「皇上若是覺得病得蹊蹺,大可徹查。」
鍾離燁似是對一切都沒了興致,擺手道:「不必。朕什麼都明白。無事便退下,永平侯留下。」
葉舒玄與秦安槐、羅元華齊聲稱是,躬身退下。
是這時候,太監前來通稟:「皇上,毅勇侯求見。」
鍾離燁蹙了蹙眉,沉吟片刻,還是頷首道:「讓他進來。」
蕭旬進門之前,鍾離燁對虞紹衡道:「幾個地方發生雪災,你多費心。」
虞紹衡淡淡道:「臣會與葉相齊心安民。」
鍾離燁笑了笑,有所指地道:「葉相其人,固然有不足之處,卻一直是清廉耿直、愛民如子,只是教子、治家無方。」隨即笑意更深,「你是再清楚不過的了,否則,也不能在當初抱得美人歸。」
虞紹衡看向鍾離燁,報以一笑。如今多少事,鍾離燁都已知曉。他沒必要否認,也沒必要出言承認。
「去看看皇后吧。」鍾離燁道,「她近日總是被太后叫過去說話,心緒怕是不甚平寧,你去與她說說話。」
虞紹衡稱是告退。
是這時候,蕭旬進到室內。
蕭旬已太久不曾見到鍾離燁,眼下見到消瘦、蒼白的鐘離燁,不由神色一滯。
鍾離燁指了指近前座椅,「坐。」
蕭旬道謝,之後訴諸來意:「皇上病的蹊蹺,為何不詳查緣由?」
「不急。」鍾離燁似笑非笑,「昨日皇后才來過芙蓉苑,終夜與朕飲酒,若是徹查,讓別人怎麼想?」
蕭旬微不可見地蹙了蹙眉。他猜不出,鍾離燁這樣的言語是懷疑虞紹筠還是別有深意。鍾離燁說話總是似是而非,很少有人能猜得透他的心思。
鍾離燁凝視著蕭旬,「皇家造就了你,而你這些年來都在為你自己為永平侯奔波忙碌。」
「……」這話不全對,一句話將他無數次出生入死抹殺。可是蕭旬向來有自知之明,明白鍾離燁最痛恨的人就是他,也就沒為自己辯駁。
鍾離燁問道:「能不能告訴朕,你與永平侯是從何時開始聯手,步步籌謀,算計朕。」
何時開始?是在虞紹衡與葉昔昭成婚之前就珠聯璧合。那時他們就明白,所做的事情若是一旦被皇上知曉,會帶來怎麼樣的後果。能預想到的事情,不管會不會發生,都要提前準備。
只是這些是不需要讓鍾離燁得知的。
所以,蕭旬道:「皇上多慮了,都是沒有的事。」
「胡說八道。」鍾離燁冷笑之後,又是無奈,「可朕也只能由著你胡說八道。如今這天下,已是你與永平侯說了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