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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2 14:23:37 作者: 耿燦燦/阿白不白
前頭周培帶路,微折腰,腦袋低下到胸骨處,半分都沒有抬起過。時而有宮人過路,清一色穿著齊腰襦裙,見了人,退到牆角邊往裡挨,埋著脖子,直到他們走到拐角處不見身影,才抬腿繼續行進。
皇宮規矩真大。人與磚瓦像是砌到一塊,堆在這皇城裡,又沉又悶。禾生掖了手藏在袖子下,不敢東張西望,一雙眼睛不知往哪裡放,往前看,盯著他的靴跟。
這人走得真穩,每一步挪出的距離恰到好處,不輕晃不笨重,速度不緊不慢。老一輩人說過,走姿好的人,沉得住氣。禾生抬了視線,目光落到他齊整地沒有一絲皺褶的衣領。
沈灝踟躕一下,回頭看她。
——還不快跟上?
禾生吐吐舌,跟在他後面。說不緊張是騙人的,她這輩子都離皇城最近的一次,還是十歲時聖人喜得雙生子,大赦天下那次。那時候皇城最外一層宮門大開,於端華門外設歌舞宴,名曰與民同樂。
那時候幾乎全望京的人都擠來了,一層圍著一層,端華門巴掌大的地方,被堵得水泄不通。姚爹帶著她在人牆外,舉過了脖子,也只望到了黑壓壓的人頭。
現在進了宮,百般的好奇,只維持了短短數秒,剩下的,就只有害怕了。禾生也說不出自己到底怕什麼,大著膽子往四周瞧兩眼,跟隨引路的宮人一絲不苟,仿佛連呼吸都在同一個頻率上,沒有任何動作是雜亂的。
當初嫁進衛府,原本以為府里的氣氛已經夠莊嚴肅靜了,沒想到,天外有天人外有人,皇宮的人和物,嚴謹得令人發怵。
地上連塊多餘的石子都沒有。禾生噤聲,不自覺屏了呼吸,怕自己出錯,試著分散注意力,往前數沈灝走路的節奏,踏著他的拍子,左腳起右腳落。
是蕊早早在殿門前候著,遠遠望見人望這邊來,回了頭往殿裡稟告。
德妃問:「姑娘帶來了?」
是蕊頷首:「帶來了。」
「瞧著人怎麼樣?身量多高,是胖是瘦,儀態如何?」
馬上就能看到人了,偏偏這麼一遭問,明顯是上心了。細想想也是,王爺帶來個姑娘回來,娘娘不震驚才怪。是蕊一忖,揀漂亮話答:「王爺偉岸,那姑娘不胖不瘦,挨著王爺走,矮了一大截。奴婢只是遠遠瞧了一眼,那姑娘一板一眼踏著步子,倒隨了王爺的身影。」
德妃摘了手上的玳瑁嵌寶石護指,露出鳳仙花染的指甲蓋,一下下刮著琉璃杯盞。琉璃杯上描了粉彩,一刮,指甲蓋里便積了彩漬。
德妃用另一隻手指尖摳,兩隻手沾的都是,嫌棄地讓人拿了剪子,尖兒一絞,好不容易留長的指甲便裁了。
是蕊低了眼,不敢猜測她的心思,夾了雙手往旁一站,聽見德妃吩咐:「去把是如叫來。」
進了殿,聞見空氣里淡淡的蘭花香,往兩旁一瞧,庭院裡蘭花相簇,雖有不同種類,但以白色花為多。
德妃娘娘應該是個雅致的人。禾生這麼猜想著,跟著沈灝一腳踏過殿檻。
來的路上,沈灝教過她如何行宮禮。欠身彎下,頭要低到膝蓋處,雙手作揖,方可問候。
她緊了緊手,知道四方扶手椅上坐著的,肯定是德妃娘娘,瞧都不敢瞧,先行了禮再說。
行禮完畢,抬了頭,迎面撞來母子倆同時望過來的目光。沈灝目光里的,是滿意,就像人得了件稀奇物件,自己瞧著不夠,非得巴巴地往遠一擱,讓別人也瞧見,羨慕才好。
德妃將禾生從頭到尾打量一遍。雖不高,卻是修長身量。水綠色襖裙掐在腰上,分了九頭身,溜肩細腰,出挑得很。再往上瞧,瓜子臉大眼睛,兩頰有肉,自帶笑相,瞧著舒服。
德妃喊人搬了椅子,喚她坐在跟前。母子倆端坐正堂,前方一張椅子擺著,禾生正好坐在正中央。
埋了頭,呼吸緊到脖頸,心裡慌張。倒也不是怕人瞧,當初進衛府時,衛老夫人和衛二奶奶也是這樣瞅她,目光要比現在還要狠上三分。
但、現在瞧她的,可是沈灝親娘,萬人之上的主子娘娘啊,聖人身邊的女人,哪有簡單的?
沈灝掃她一眼,目光使了千百遍,想讓她抬起頭來,可她使勁低著頭,根本沒瞧見。
「抬起臉讓我看看。」
禾生握緊拳頭,知道額上出了冷汗,暗罵自己沒出息,仰面一探,這才瞧清楚德妃的模樣。
面無表情的神情,與沈灝如出一轍。不像她想的那般,德妃娘娘長了張方臉,眉間帶蹙,絲毫沒有人淡如蘭的清新,反而英氣得很,眼梢邊滿是飛揚。不說話的時候,看起來有些凶。
禾生只瞅了一眼,迅速將頭埋了下去。
殿裡人很少,顯然是被打發別處,周培領著小徒弟在門口,是蕊和是如伺候茶水。
德妃端了茶,輕吹茶麵,水汽裊裊。側臉跟沈灝說:「模樣生得很好。」
很少聽她誇人,沈灝轉了眸子看禾生,回過頭笑了笑:「確實是好。」
殿裡人不動聲色地望過來。看慣了平陵王的冷麵,德妃的嚴肅,母子倆同時開口誇人的場面還真是不多見。
德妃問:「住進府了?」
「今日剛到,才帶她熟悉環境,您要瞧人,便直接帶進了宮。」沈灝低頭抿一口茶,龍井燙口,唆一小口,眼睛眯了眯。
德妃招了招手,禾生挪到跟前。牽了手看,細皮嫩肉的,不錯。德妃拍了拍,問:「哪裡人?今年多大?可曾許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