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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2 14:18:25 作者: 阿徹
「出發吧。」梅宸罡看也沒看梅惟的越過他,「先去機場接芷硯,她搭的飛機中午會到。」
「爸,你也勸勸梅惟!連芷硯那傢伙都從奧地利趕回來了,他沒理由還龜在這吧!」
「他的理由,不都說明給你聽過了?」梅宸罡背對兄弟倆,取過孫媽遞來的西服外套穿上。「他之前每回過年也都在家待著,很少回老家去,怎麼就沒聽你勸過他?」
「我……」父親一席話堵得梅帛寧啞口無言,半晌才不甚自在的掉開目光。「那都是過去的事了!爸你幹嘛又……」
「沒關係,我已經習慣這樣了,回老家我反而不自在。你們回去就好。」
「梅惟!你喔……」梅帛寧火大的用力推他額頭兩下,實在快被氣死。「算了!懶得理你!爸,我們走!」
梅惟默默目送那對身形越來越相似的父子離去。門闔上前,個頭梢矮的少年還忿忿丟來一記白限,另-個人卻連回頭都未曾。
「少爺,現在還來得及。」
二芳孫媽看著他杵在原地發呆近五分鐘,忍不住道:「撥通電話過去,他們一定會馬上掉頭回來接你的。」
「啊?不用了……」梅惟愣了下,搖頭。「我本來就決定不回去了。而且聽說奶奶最近身體比較差,受不得氣,我還是不要回去會比較好。」
「少爺,你又何必這樣說。」
梅惟掉回視線,對皺眉的婦人微微一笑。「孫媽,辛苦了,今天就是除夕,您也早點回去陪兒孫吧!」
「孫媽待會兒就會定,少爺不用趕我。」她沒好氣瞪去一眼,拿他沒轍。「對了,依楊老總管那脾氣,大概也不會下廚弄東西給你,這三天的食物我已經全準備好,少爺記得吃,別只顧畫畫忘了填肚子。」
「嗯……多謝孫媽。」心臟驀地一熱,梅惟綻開了抹笑顏,露出齊整的白齒。
孫媽見了這笑,怔仲許久。
「唉!偲惟,你又怎麼忍心……」
她看著少年遠離的背影,喃喃嘆息。彷佛那女子仍如當年一樣,靜靜站在那兒,朝她溫和一笑。
今年的冬天,似乎特別寒冷。剛才新聞報說又將有一波寒流過境北台灣,氣溫將在除夕夜降至最低。
梅惟抱膝蜷坐在沙發上,無目標轉著遙控器。雖然宅子裡有中央空調,但坐久了,還是覺得身子越來越冷,手腳末端凍得僵硬。
忘了從幾歲開始,每年的農曆年都是這樣,父親、弟妹、傭僕……每有一個人離開返鄉,這幢大宅的溫度就又減低一些,直到屋裡只剩下他一個人。而今年,連駐守大門的警衛都不在了,卻多了因體弱不便出門的楊婆。
聽著從廚房裡隱隱傳來的聲響,梅惟有些惴惴不安。楊婆已經下廚兩小時了,感覺不像只弄自己的晚餐,倒像在張羅年夜飯。楊婆自心臟病惡化後,三餐一向極簡,那這頓飯……是做給誰的?
答案很快就揭曉了。
「過來吃吧。找行話跟你說。」楊婆站住飯廳門口拋來-句,又蹣跚走回廚房。侮惟呆了數秒才意會過來,連忙起身跟上。
「我……我來。」見楊婆梢嫌吃力的端出一大盅豐肉鍋,他伸出手幫忙接過,安置在飯桌的小瓦斯爐上。爐子旁已擺了數樣精緻年菜,連米飯、醬料、匙筷都準備妥當,梅惟見了,又一陣發傻。
「坐啊,愣站若干嘛?」楊婆沒什麼表情的自行落坐,嘴裡招呼的聲音也是冷冷的。「這不是鴻門宴,楊婆也沒下毒,你大可放心吃。」
「我、我沒……」梅惟聞言一陣窘,忙拉開椅子坐下。
「楊婆吃不多,這些都交給你解決了。別浪費食物。」
梅惟無言看著一桌豐盛,實在猜不透眼前老婦的內心在想什麼,只得默默埋頭便吃。
「味道如何?」見他一碗飯吃完、喝了兩碗湯,楊婆忽然問道。
「恩……很好吃啊。」他照實回答。
「你會不會做菜?」
「啊?這個……不太會。」頂多會做蛋炒飯或煮個鍋燒面,國中童軍露營時胡亂學的,完全不值一提。
「看來你也沒遺傳到那女人的手藝。」
梅惟愕然看她。「那女人」?
「除了容貌是一個模子刻出來,你跟她真是沒一點柑像。單憑一張臉,就能迷惑先生了嗎?」楊婆平淡說道,視而不見對面少年猝變的臉色。「那女人也很會畫畫,你能勝過她的,大概只有武術了吧。」
「楊婆,你到底……」
楊婆不理他,自顧自又道:「這豐肉爐味道是不錯,但若和那女人做的一比,就差得遠了。也沒人數她,同樣的菜錢,她就是有辦法買到最好的材料,熬出最人味的湯汁……先生嘴挑,就是被她從小給養刁的。」
「從小?」梅惟越聽越糊塗。楊婆話說至此,他約莫猜得出她提的是他生母,但末尾那句,又讓他墜入五里霧中。
「以前梅家的男丁,從小就會被許個媳婦,名義上稱是收養的乾女兒。現在時代不同了,不然帛寧少爺也會有。
「先生的媳婦大他六歲,雖足個孤兒,但聰明、溫柔、賢慧,樣樣都好。老爺夫人,各房少爺小姐,甚至下人們每個都喜歡她得緊。尤其是先生,每天都非要她待在身邊,一不見她就發性子。現在說大概沒人相信,其實先生少年時的脾氣,跟帛寧少爺是一模一樣。」
梅惟胸口一抽,一時痛得出不了聲,只能怔怔聽著。身為天之驕子,凡事順意、飛揚傲性的少年……怎麼都無法和現在的父親聯想在一起。是那個賦予他生命的女人……改變了父親嗎?
「先生十七歲那年,準備出國念大學,老夫人決定先讓他娶妻,兩人好名正言順一道出去。婚禮從一年前就開始籌備了,比歷代辦過的都要盛大、請的賓客都多……然後,你猜,大婚前一天發生了什麼事?」
無法直視楊婆嘴角扭曲的諷笑,他倉皇垂下眼睫,然有股想掩耳的衝動。
「背叛。」楊婆冷冷吐出,一字一頓。當年遭逢噩變的巨痛,彷佛還刻骨銘心,那是家大業大的名門梅家,也承受不起的沉重。
「那女人逃跑了。丟下一切,跟別的男人走了,消失得乾乾淨淨。她做得這麼絕,連和她一起被收養的乾妹妹井棠都給瞞在鼓裡。井棠小姐本來是許給先生的弟弟宸亞少爺的,後來情況緊迫,就由她頂替,在婚禮當天嫁給了先生。
「夫妻倆婚後一起出國念書,幾個月後,就傳來懷孕消息,懷的還是一對龍鳳胎。太太想在美國生下孩子,先生也待著在二芳照料。我偶爾陪老夫人一道去美國探視,雖然一看就知他們夫妻並不相愛,但家人的感情還是有的。可惜,還是被那女人……」
梅惟握緊了桌沿,已知道她接下來想說什麼。梅家三兄妹,同年同月同日生,而當年的那個夜晚……父親究竟是待在誰的身邊?
他對自己的生母一無所知,連照片都沒看過。只知道他的生日即是她的忌日,單名的「惟」字,似乎也是來自於早逝的母親。
「那女人和情人躲去山裡小村住,梅家一時也找不著。直到有一回天氣異常,豪雨連下好幾天不止,山頭爆發土石流活埋了整個村落,才曉得他們人在裡頭。
「男的是當場死了,女的大腹便便的被救出來,躺在病床上也已經是奄奄一息,連人部分不清楚,瘋瘋癲癲的只喊著她男人名字。老爺夫人都趕去醫院,看了是氣得說不出話來,回頭又見到該在美國陪太太待產的先生,一群人全呆了。」
「爸爸來看……母親?」他微一氣窒,才道出話尾兩字。「那井棠阿姨……」
即使扭曲了,依然美艷絕倫的女人的臉,偶爾仍在他夢裡徘徊。自他有印象起,井棠姨就是他世界裡唯一的成熟女性,記得在很小的時候曾脫口喊她一聲「媽」,被揚了巴掌後,從此他就沒再弄錯過。
「可憐的太太,被先生給拋在了美國。孩子們出生時,身邊是沒有爸爸的,他們的爸爸去了另一個女人那兒,看不是自己的孩子出生。那樣無恥虛偽的女人,偏偏先生就是……不只先生,連老爺、夫人、太太,全部的梅家人都是……對那個女人……」
話尾意味不明的淡去,楊婆徐徐閉上眼,冥想了一陣又霍然睜開,端起桌上的水杯輕岬一口,氣息略微個順。
說了這麼多,她也渴了倦了。
自結婚後,先生的話和表情就變少了。在醫院那一夜過後更是,活潑、熱情、跋扈的富家少爺脾氣,完全遽變為內斂深沉、肅默寡言的冷淡性子。沒有人猜得透他心裡在想什麼,包括將梅惟收養為子這事。
隨著年歲增長,當年沐浴在母親血中出生的孩子,容貌越來越神似那女人。她不知道先生給梅惟取這名字究竟有何用意,但梅惟果真長成如他母親另一個翻版般,沒有井棠母子那深刻輪廓的明艷搶眼,但清清淡淡的秀氣五官,看來就是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