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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2 14:18:25 作者: 阿徹
那幾下對招實在太快了,而且他當時正好被父親拂開,根本還來不及看清,打鬥就已然中止。
「先把外套脫下來,我看看傷口--」
「不必了,皮肉傷而已,等回家後再處理就好。上車。」
「可是……」
「沒有「可是」。你在這裡多待一刻,我們回家的時間就晚一刻。你愛待就待吧。」
「咦……」沒想到會聽到這話,梅惟有點吃驚的睜大眼,見父親逕自轉身走向車子,他只躊躇一下……便立刻快步跟上了。
這次,原本態度強硬的男人沒有做任何挽留。
「……韓斯梵,不論怎樣,還是很謝謝你這幾個月來提供我住處……」
不及說完,車窗很快的無聲升起,掩去了少年微帶為難的清瘦臉龐。黑色的BMW760LI倏忽駛遠,獨留一米九的頎長身影立原地,良久沒有動作。
在幽暗光線下顯得陰沉的眼,默不作聲,凝視著杳無人煙的街道彼端。
「媽的。」
他輕輕啐了聲,左掌按住上腹部,猛力一壓。
「還不夠。」他面無表情的自言自語。「下次再讓你嘗嘗,萬倍於這個的痛……」
在那底下,應是平行排列齊整的三根肋骨……已然從中而斷。
韓斯梵的公寓離梅宅有段不短距離、車子疾駛一段時間了,仍只走了一半路程而已。其間沉默瀰漫,座上兩人誰都沒開口。
車速異常飛快,梅惟愣看窗外不斷被急拋而開的街景,有些不安的捏緊了拳,覺得身邊的人真的……在短時間內變了好多。簡直是陌生了。至少……印象中他從沒看過父親開快開。
方才在出版社情緒激動時感受還不深刻,現在稍稍回復冷靜,那種強烈的違和感便再也壓不住的自深海中浮起,翻攪著他自重逢後就不太清明的腦袋。但要他將究竟是哪兒不對勁付諸言語,卻又如何都說不上來。
不單只是外在的變化而已。
今天父親在他腦中那張畫紙上印下的色彩,也許比過去十七年累計起來的,都要鮮明許多。
他的記憶力向來不錯,四歲時父親初次教授他的空手道基本技,他每一式都還記得,惟獨那道拿著竹刀端立在旁監督他們練武的威嚴身影,此刻他猛一想,不知為何竟忽地模糊難辨起來。
明明一直深鏤在心的。他有些慌,試圖再回想五歲,八歲,十二歲……每個記憶匣盒裡的父親,但不論他怎麼努力勾勒,總像隔了層什麼,那喜怒不顯的面容,拘謹冷淡的語調,優雅疏離的神態,一切的一切,都不復往常清晰……只有那份孺慕崇敬的心情,依舊深刻依然,就像胸口隱約的悶疼,反覆纏繞不去。
「嘰--」
在梅惟以為嫻熟法律的父親就要無視紅燈闖過去那刻,上身猛一前傾,車子終於在白線前倏然而止。橫在他胸前擋住沖勢的手臂只略微停頓一瞬,很快就收了回去。
「……為什麼你會和那個人攬在一起?他的名字在警界很有名……是哪種名你可以想像。」梅宸罡直視檔風玻璃前方魚貫來去的人們,面無表情道:「除了名字,你對他的「其他事情」有絲毫了解嗎?」
「我只是……」梅惟清了清喉嚨,「……只是暫住在他的地方而已。如果不是他……收留我,我早就……」
大概失血過多倒在路邊沒呼吸,都沒人會發覺吧。他默默想著沒說出口,不自覺咬緊了唇。
喇叭重響一聲,嚇得路邊某對試圖把握最後一秒闖越黃燈的情侶,忙又縮回人行道,一臉無辜……其實嚇到的不只他們而已。
綠燈了,手煞車放下油門重踩,車子很快又急馳出去。
「那……」發覺聲音還是有些啞,梅惟又輕咳一聲。「那爸呢?你們是怎麼……認識的?」
背脊在深秋時沁滿薄汗,但好不容易父親主動開口,他無論如何不想重回方才的僵寂,於是又結巴的努力起個話題。其實也是一直懸在心上的疑問。
「認識?談不上。爸還在T大教書時,他曾經來旁聽過刑法課,如此而已。他很善辯,雖是就讀商學院,表現卻壓過了法學院的學生。」
「啊……」梅惟吃驚的張大嘴。想都想不到……原來爸爸和韓斯梵是……師生關係?
「還有個姓郭的女孩,都會和他一起來聽課。她十三歲以全國第一名考進商學院,兩年畢業後就去了美國,現在應該也在他底下做事吧……可惜。」
梅惟已經驚訝到連聲音都發不出了。
梅宸罡淡瞥他一眼,又道:「你記得六年前T大那個事件嗎?」
他一愣,點了點頭。
當年新聞鬧得很大,一個被法律系女友背叛拋棄的男學生,突然拿著汽油桶衝進舊情人與情敵上課的教室對人就潑。
當時父親剛巧在隔壁教室教課,被尖叫喧譁聲引來,立即用一記擊在後頸的手刀將準備點打火機的發狂男子擊昏,也倖免了一場後果不堪設想的災難。
「那時他也在,就坐在受波及的上課人群中。那一幕他全都瞧見了。」
「喔……」難怪在那之後韓斯梵會盯上父親,百般尋釁只為一戰以分高下。梅惟懂了,垂下眼睫默想一會,極輕的嘆了口氣。
好險,好險爸就在隔壁,並及時趕上了……儘管有能力阻止的人還有一個,而且從頭到尾皆在場。
「他是沒有心的人,大概是生長環境需要如此。你這麼聰明,應該明白爸爸意思。」梅宸罡道,車子一個右變,駛入被扶疏枝葉遮蔽了天光的山間道路,速度始終不減。
「離他越遠越好。明白嗎……惟,別跟他再有任何來往。」
梅惟模糊點頭,飄開眼,有些恍神的看向窗外。
幾個月不見,路面新鋪了柏油,車子行駛起來更順暢了。
很快的,「梅園」兩字在遠處浮現,逐漸清晰。仿佛就在昨天,他還獨自站在路旁林叢間,與那塊石碑遙然相對。一輛熟悉的黑色轎車就停在它跟前,裡頭人影閃動,似有笑語傳出。
仿佛……只是昨天的事而已。
「那天美術館之約,爸爸……是不是故意不來?」
等到他回神時,才發現自己已問出了口,收也收不回了,不由得尷尬的咬住唇。
「故意?你胡說什麼。」梅宸罡表情不變的直視前方,「爸臨時有事,才改叫李司機去接你,沒想到……」他一頓,深沉的眼眯了起來。
「……原來他一直有酗酒的習慣?常常醉酒睡過頭,甚至在酒後開車,這次更離譜,倒在車上醉得不醒人事,完全忘了我交代的話。」
「……」
「你明明知道,為什麼一直不說?」
說?跟誰說?梅惟想著,仍是沉默。
「若不是出了事,你還想瞞到什麼時候?梅家不允許有怠忽職守、搞不清楚自己本分的傭僕存在……其他人也一樣。看來爸的確是太少回來了。」
車子在雕花大門前煞住,梅惟還在思考那句「其他人也一樣」是什麼意思,就見父親逕自用遙控器開了大門,而不是由值班室駐守的警衛負責開啟。他略覺怪異,抬頭一看,只見守衛室里竟空蕩蕩的,沒人待在裡頭。
他眨了眨眼,確定不是自己眼花。
異樣感越來越深,尤在那大片深秋里積滿枯枝落葉,明顯久未整理的庭園落入眼底時,達到了最頂點
「爸……」他欲言又止,被那冷清的景象震撼得說不出話來。怎麼……完美主義的爸,怎麼可能任由鍾愛的花園荒廢成這樣?園丁和花匠們呢?
「最近幾個月太忙,一直沒空找新的園丁來整理。」看穿兒子所想,梅宸罡淡道:「明天再開始徵人吧,連同司機、警衛、廚師一起,至於批掃和整理家務的女傭,請兩、三個鐘點的負責就好。爸把傭人房都清空了,你想另闢畫室的話就拿去,隨便你使用。」
什麼意思?梅惟愣看著蕭條的林木,再慢慢移至即使車子已駛入庫房,仍舊門扉緊閉、沒有任何人出來迎接的巍然大宅,啞口無言。他有點懂了,雖然理智仍不敢置信。不會吧,這太誇張了,難道爸真的……
「為什麼……什麼時候……」他喃喃低語。
「為什麼?」梅宸罡重複道,仿佛他問了個奇怪問題。「早就該全部撤換掉了,人數也要精簡,用不著那麼多人。連自己主子失蹤都無動於衷的下人,留著幹什麼?」他仍是淡然語氣,熄火下了車,走至兒子身旁提起他腳邊行李。
「你被綁的那晚,爸人已經不在台灣,帛寧他們也以為你早就被李司機接回家,自己獨自待在房裡。直到隔天晚上,芷硯才覺得不對,打了電話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