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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2 14:18:25 作者: 阿徹
    每說一句,就被輕打一馬掌。梅惟一次次轉回臉,又被一次次打偏。眼和臉一樣,越來越紅,除了倔強如故,沒有絲毫淚水或畏層積聚。

    「喂,喂!夠了吧!拜託你們趕快住手!」陳逕禮在旁尷尬不已,眼見圍觀的人越來越多,驅都驅不離,這對「父子」卻沒一方肯讓步,實在令人跳腳。「梅先生,你何必跟個孩子計較,有話好好說就好……呃!」

    梅宸罡只是淡淡掃來一眼,他就立時噤聲了。就算對武藝再一竅不通,他也明白眼前這異常俊美的男人,絕不是他能惹得起的……

    「抱歉,給您添麻煩了。」梅宸罡反倒出乎意料的主動道歉,並停了手。「多謝幫忙,我馬上帶他回去。」

    「咦?」陳駝禮眨眨眼,有些措手不及。微微外泄些許的情緒,仿佛在瞬間被男人全部收拾起,重新鎖入盒子內,連說話那咱冰中帶火的感覺,都消失無蹤了,只餘下純粹的嚴冷。

    「啊!等等,我還沒……」

    陳逕禮猛然憶起,他和梅惟根本連一項正事都還沒討論到啊!才想再爭取點時間,不意卻被梅惟打斷----

    「我不要回去。」他重複的道:「不要……不要!」

    「梅小弟……」陳逕禮忍不住撫額大嘆。

    平日越溫和羞澀的孩子,倔起來似乎就越頑固,這點他已經深切體會到了。他是不介意看到梅惟這副罕有的模樣啦,前提是如果他沒有那麼可怕的老爸在場的話……

    「……你的氣色不錯。」梅宸罡忽道。對兒子的話沒有發怒,只沉靜的端詳著他。「看來你有新的落腳處了?似乎有人把你養得很好。」

    「我……」梅惟一呆,登時說不出話來。

    「氣色」兩字喚回他的理智,眼前的紅霧退去,他這才看分明,數月不見的父親,居然又消瘦許多,漂亮的鳳眼微帶血絲,越顯立體的五官隱隱籠罩陰鬱之色,像大病初癒的人。怎麼……他剛才竟都完全沒注意到?

    練武之人的身體結實是一般人好幾倍,照理說應該不易遽瘦,父親更是他眼中強者中的強者,「習武是心、技、體並行的鍛練,一刻不得鬆懈」是他自小便不斷被耳提面命的訓示。那父親現在這副模樣……到底是?

    「原來如此。」梅宸罡微微垂下雙眸。「難怪你不願意回去了。你在「那裡」……過得比較快樂嗎?」

    是啊……是這樣沒錯。明明就是的。梅惟想著,微張著嘴,卻無法出聲。目光停駐在那比女子還卷長的眼睫上,移不開。

    「等了幾個月,想必已經住得很習慣了,是吧?」

    「……」

    「也好。」梅宸罡冷淡迎視梅惟倏然睜大的眼:「既然你比較喜歡那裡,也習慣了那裡,那你就走吧,到你想待的地方去。」

    「啊?」一旁的陳逕禮聞言,簡直傻眼。這……什麼跟什麼啊?怎麼這兩人說著說著,就突然變成這樣?

    「梅先生!你你你……」你說的,根本不是真心話吧?他「在心裡」大聲質問。

    相較於陳先生的激動,梅惟只是一臉木然。

    「好啊。我本來就打算這樣。」他道,聲音平板。緊抿著唇飛快轉身,目不斜視的朝玄關自動門走去。

    沒感覺背後有任何氣息,手臂就被忽然抓住了。梅惟看也不看,手肘直接曲起朝後打去。一如所料,擊了個空。

    趁身後的人一退,他毫不遲疑用力抽回手,腳下依舊不停。但走不到兩步,突然足部被輕輕一拂,像微風掃過,他整個人卻宛如被颶風捲起,一陣天旋地轉後,跌入了一團柔軟的物事中。

    過了幾秒,他才意識到,自己原來已摔落在一旁的沙發上。毫髮未傷。

    這是什麼招式?別說全貌,連一點影子都沒看清。梅惟背脊沁出一層冷汗,胸口無端發疼,緊悶得難受。

    父親……還是這麼厲害,形容消瘦對他並未造成任何影響。實力一年比一年都更精進,年紀的增長根本構不成懈怠的藉口。這就是父親,令他心折,令他自慚,令他……移不開目光。

    如果……真是他的「父親」就好了。

    「……為什麼?」他掙扎著撐起上身,瞪視居高臨下的男人。「為什麼還要攔我?你不是要我走嗎?這樣子反反覆覆……很好玩嗎?」

    「我話還沒說完。」梅宸罡微微鬆開領帶,脫下西服外套一扔。「……前提是,如果你能擊倒我自己走出去的話。但那是不可能的。所以今天無論如何,你都得跟我回去,管你在哪裡過得再「快樂」都一樣。那都不是你的家……梅家才是!」

    他最後幾字說得特別慢而清晰,梅惟聞言,卻只是一直搖頭。握緊了拳,掩住指尖的震顫

    到底……還禁得起幾次折騰?真的不喜歡這樣的情緒起伏,因為脆弱的臟器承受不了。

    「與其若即若離,不如一開始就劃清界線」。不是早就決定好了嗎?果然,到臨頭還是猶豫了啊……

    聽到「腳步聲」的剎那,知道是「那個人」來了的剎那,心裡升起的情緒究竟是什麼?可以欺騙別人,卻騙不了自己。

    真是沒用。看不透別人的心,也管不住自己的心……碎裂成片片後好不容易又修補起來的,還有再摔落一次的本錢嗎?

    不……沒有了。

    身下的椅墊很軟,梅惟突然雙手撐住椅背用力一蹬,一個後空翻躍到了沙發後,順勢將沙發踢向對方。原以為可以擋個幾秒讓他有餘裕跑向大門,沒想到父親只一個閃身,轉眼間就迫近至他跟前。

    砰砰兩聲,連續揮出的兩拳都被輕易擋開,中間立時出現空出隙。他爭退向後想拉開距離,眼前卻突然一花,下一瞬腰部已被屈身向前的父親單臂環住。

    腰……?還想不出這是什麼招式,腳下陡地一空,竟被整個人抬了起來。

    「爸、爸?」梅惟嚇傻了,本能抱住男人的背以防摔下。感覺那背脊的肌肉突然繃緊,高溫如炙鐵,他又本能的急忙放開,陷入不知如何是好的困窘境地。

    「放……放開我!」他喊著,又槌又打,試圖扳開腰間禁錮的手,卻絲毫紋風不動。「放我下來!爸……」

    猛一抬頭,自近兩米的高度看出去,目光正好和圍繞四周無數雙睜大的眼睛對上。梅惟霎時紅了臉,聲音也消失了。

    像在扛一隻行李袋而不是十七歲的大男生,梅宸罡毫不理會他拼命掙扎和扭打,也無視周遭眾止睽睽,若無其事的用另一手拾起西裝外套,朝一臉呆滯的陳逕禮一點頭,就逕自轉身離去。

    出了自動門,一旁的電梯剛好打開,走出來的上班族們撞見這幕場景,也都愣住。過了三秒,有人笑出聲來,有人指點竊語。

    「爸……」梅惟停下抵抗,小聲道:「我自己會走,拜託放我下來啦……我不會跑了……」

    完全沒得到回應。他咬住唇,只好垂下頭避去那些好奇視線。向來就不習慣成為眾人目光焦點,何況是在這種尷尬的態勢下。

    男人舍電梯而就樓梯,不費吹灰之力自四樓走下,穩健的肯履,令梅惟雖是腹部直接頂在堅實的肩上被帶下樓,卻未感受到一絲不適。

    期間又和幾個正拾級而上的人擦肩而過。到一樓時,梅惟羞愧的掩住臉,連耳要都紅了。

    梅宸罡面不改色的將他放進車裡,淡道:「氣消了嗎?回家吧。」

    回「家」?……哪個「家」?

    梅惟放下手,轉頭瞪他。鼻間突然湧起一股怪異感覺,他連忙咬牙忍住,但來不及了,眼淚還是一滴滴湧出眼眶,不聽使喚的直往下掉。他低下頭不停拭眼抹臉,拼命抑住嗚咽聲,差點順不過氣來。

    梅宸罡慢慢伸出右手,在觸及的前一刻停住,如被火燙著般迅速收回。拿起了一旁的面紙丟到他面前,冷道:「把臉擦乾淨。一個快成年的男孩子,哭成這樣像什麼話?」

    梅惟用力咬住唇,咬得下唇都麻木了,終於將哽咽的抽息強行壓下,眼淚卻依舊掉得凶。他抽了一大把面紙蓋住濕透的臉,也遮住雙頰浮起的狼狽暈紅。

    很久沒有哭過了,他已經記不起上回哭泣是什麼時候。沒想到眼淚一掉,就再也止不了。

    耳邊響起引擎發動聲,父親冷肅的聲音問道:「你現在到底住哪裡?放在那的東西需不需要拿回來?」

    他垂著頭點了點,遲疑一會,還是將那裡的地址說出。

    「回家吧」……

    第五章

    平常有嚴淨陪同,梅惟都是搭乘需磁卡才能進出的直達電梯到五樓,避去多餘麻煩。這回獨自一人,他改走樓梯上去,一路上窺視視線不斷,但他沒多留心,低頭逕自默想自己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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