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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2 14:18:25 作者: 阿徹
    「老大……」

    熊男已經醒了,也是唯一清醒的。

    他吃力的蠕動著四肢,才勉強以手臂支撐起上身,立即又頹然倒下。劇痛讓他扭擰了臉。

    他不敢多看男人面上的神情。

    剪著一頭清慡短髮,身著白衣黑褲、鼻架黑框眼鏡的老大,模樣斯文,氣質儒雅,像名校的大學生。如果不去看他那異於常人的身長,和隱隱浮現在白襯衫下滿布傷疤的精壯身軀的話。

    他對老大的事一無所知,包括本名、年紀,只知道他年紀輕輕就位居跨國黑道組織要角,底下供他差遣的小弟無數,他和阿旭只不過是其中喊不出名堂的小角色。「組織」雖不排斥學生入會,但他們卻連那資格都還沒有。

    他阿熊只要有錢吃喝玩樂便夠,但他知道阿旭一直處心積慮想進入幫派向上爬。……也許過了今天,他已經改變主意了也說不定。

    「怎麼回事?你有辦法說明給我聽聽看嗎?」

    男人在熊男面前蹲下,動聽的聲音和外表一樣溫和,也一樣冰冷。

    「是……」熊男忍住胸腹劇痛,一五一十詳述這兩天的始末。講到「那個人」陡然發狂的可怖情景時,他渾身顫慄,幾乎無法成言。

    「我……咳……跟他同校一年半了……從來不知道……他居然……」

    「我剛才遇到他了。」男人道。

    「什麼!?」熊男驚駭的抬起臉。「那老大……他他……他有沒有對你……」

    「我看起來像是有被怎樣的樣子嗎?」男人冷笑。「那傢伙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型的。就算他真對我出手,你認為我會輸他?」

    「不不……我沒有這個意思……只是……連翔哥都被整得這麼慘,那小子簡直不是人……老大你一定要幫我們出這口氣,狠狠教訓他一頓……」

    「知道嗎?空手道有一句話,叫『一擊必殺』。」男人拾起掉落一旁染紅的鉛筆,在指間把玩。「他已經對你們手下留情。如果他來真的,你這隻眼睛早就廢了--就像這樣。」

    「啊啊啊--」

    悽厲的嚎叫聲陡然拔起,久久不絕,連山林間的飛禽都被驚動,紛紛飛離枝頭。熊男搗住眼,痛苦不堪的滿地打滾著,鮮血自他指間溢出。

    男人神色漠然的看著這幕。「沒用的東西……該死。」

    突然他眉間一動,若有所思望向窗外。

    「……找不到下山的路嗎?別急,我帶你下去。這是座魔山,不是識途老馬,可不容易走出去的。」

    他直勾勾的視線纏繞在去而復返的少年身上,毫不掩飾其中的濃濃興味。

    「你是要去做個了結吧?那樣的家,不要也罷。我很欣賞你。如果你無處可去,歡迎你再回來找我。」男人說著,摘下黑框眼鏡,露出一雙玻璃珠般無機的眼瞳。

    「我姓韓,韓斯梵。」他扯動嘴角,「請多指教……梅惟。」

    第三章

    父親雖常不在家,但自小,他對三兄妹就始終都是一視同仁的。

    也許偏弟妹多些……但他想,那也是因為弟妹比較會主動撒嬌的緣故。

    他好喜歡爸爸,也想多親近他,和他撒嬌,但爸待在家的時間,總不夠平均分給三個小孩。當弟妹圍了上去,他反而躊躇了,只好安靜的站在旁邊看。久而久之,他也忘了該如何撒嬌了,何況,也過了那個年紀。反正就是這樣了。

    「一視同仁」。只要這樣就夠了。、

    就算不同母,他和帛寧、芷硯也都一樣,都是父親的孩子啊。他一直都是如此深信著的。因為是兄弟,所以,凡事多讓讓弟妹,也是理所當然的……不是嗎?

    半夜兩點,梅家大宅依舊燈火通明。高牆上的警報器幾分鐘前才大肆響過,從睡夢中驚醒的守衛急忙拿起手電簡、警棍奔出查看,一見竟是失蹤兩天的惟少爺,不由愕然,只能眼睜睜看他穿過林園走了進去。

    半晌,才仰起頭,駭然看向那足有三人高的雄偉壁壘。

    向來空曠冷清的挑高大廳,在這弔詭的時刻卻是熱鬧異常。梅惟漫不經心梭巡了一圈,空洞的眼並沒有注意到眾人怪異的臉色;傭僕們皆仿佛飽受驚嚇似的面容蒼白,「弟弟」用忿怒的眼光瞪著他,「妹妹」則若有所思。

    他第一件事,便是去找已在梅家待了四十年的老管家,楊婆。

    楊婆駝著身子坐在餐桌前,一塊塊粘貼破裂的瓷器。他同樣也沒注意到那是父親最喜愛的一件古董,只開口,簡單的問了一句話。

    「我到底是不是爸的孩子?」

    「不是。」楊婆眉眼冷然,倒也答得乾脆。

    外頭聽見的人全例抽口氣,梅帛寧兄妹尤其驚愕。他們一直以為梅惟和自己只是生母不同,父親同樣都是梅宸罡……難道,不是這樣?

    「你是『那個女人』背叛大少爺生出來的野種,你根本不是梅家真正的孩子!」楊婆尖銳道,一點情面不留。「你為什麼還要回來?乾脆就這樣消失,豈不正好?」

    「……楊婆。」

    有點過火了。梅芷硯出聲輕喊,緊聚的眉心透著濃濃不解。

    楊婆是怎麼了?有必要說成這樣嗎?這一切……真的有點古怪,包括一小時前才從日本遽然刮回,席捲整個梅家的那場暴風雨……

    前所未見的暴烈怒氣。來自那個向來沉穩自持,喜怒不顯的男人。

    梅惟倒變得平靜了,像是終於獲得想要的答案般,他沒有留戀的轉身走開。到房間裡抱出他所有畫冊、素描本、部分繪畫用具,和一些隨身物品。他決定要離開這裡。

    一路無礙,直到即將跨出玄關的剎那,一隻肌理勻稱的修長手臂地打橫伸來,堵死了去路。

    梅惟拾起眼,看著那比他高上半個頭的「弟弟」。

    梅帛寧被他的眼神激怒,揮手就打掉他手上的東西,紙張本子全散了一地。梅惟表情不變,只淡淡說道:「……不要以為,我現在還會讓你。」

    梅帛寧一時不懂他說這話是什麼意思。讓他?笑話,他梅帛寧什麼時候需要這野種來讓了!

    盛怒之下,他左腳踩上其中一張畫稿:「哼!成天光會畫這些娘娘腔玩意!我早就懷疑,像你這種傢伙怎麼可能會跟我是兄……啊!」

    一片驚呼聲中,梅帛寧半跪於地,雙手抱著自己的左腿痛苦抽氣。

    「你……」他不敢置信的抬頭瞪視對方,幾乎要把漂亮的眼珠子瞪出來。

    好凌厲的足刀!簡直立意要斷他的膝關節。作夢也想不到對方會來這麼一記,別談做任何招架,若不是他反射神經夠快,及時閃上那麼一閃,避過要害……

    此時梅惟臉上的表情,他十幾年來從未見過。和他比試比到最激烈處也未曾。

    「我懂了。原來如此……」

    梅帛寧被怒火燒紅的雙眼瞬間澆熄,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明白遇到危險對手的冷冽了悟。

    他站起身,抓住那瘦削身軀的衣領,俊美臉孔因高傲自尊受損而扭曲得厲害,清晰倒映在梅惟兩汪死水般的合沉黑眸里。

    「想離開可以,先把這十幾年來的帳算清再說。讓我?讓你媽個屁!你以為這樣我就會高興了嗎!」

    碰!掐住衣領的手,陡然成拳襲向梅惟下顎,這拳他幾乎用了十分力,衣襟被粗暴扯下一片的同時,梅惟也踉蹌後退了幾步,卻沒倒地。

    ……若換做以前的他,「早該」倒地不起的。

    挨揍那一刻,梅惟頸部的緩衝動作做得極之完美。乍看正面受拳,其實力道已被卸掉大半。

    「你根本在侮辱我。」梅帛寧見狀,眯起了眼。一口口的,理智被極度的憤怒吃掉,終於半點不剩。「而我這白痴,居然被你羞辱了十幾年都不知道。你算什麼東西?就算你真是我哥哥,我他媽的也不需要你讓,何況你只是個野種!」

    梅惟聞言,抬起頭瞬也不瞬地看他。

    梅帛寧自小受盡榮寵長大,是標準的少爺脾性,說話向來直率。此時受了前所未有刺激,更是口不擇言,一句「野種」,已徹底逾越聽者的底限。

    一場惡鬥,再難避免。

    四歲習武,除了基本動作還是基本動作,反覆苦練。六歲開始練習三招對打,七歲單招對打。八歲時,父親終於允了他們進行自由對打,但附加三條但書:一、須穿戴防具。二、只能點到為止。三、得有他親自在旁觀看。

    第一次真正放手相搏的比試,是帛寧趁父親不在時提出的,說好先擊中三次者得勝--他贏了,於生澀的糾纏半小時後。

    連自己都出乎意料,卻沒半分喜悅之情。小孩子出手不知輕重,帛寧竟被他打昏過去,嚇壞了他。得趕快找大人來……亂成一團的小腦袋中只剩這個想法,於是他急忙跑下道場,一把推開日式紙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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