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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2 14:16:03 作者: 千世千景
然而,朱塞佩卻相當明白,他沒有這樣做的權利。那位小少爺已經有了自己的主意,他一定不希望被人插手自己的事情,正如朱塞佩他本人,也同樣不希望澤維爾干涉他的生意。所以這位顧問先生只好煩躁的等待著,等待那位小少爺和他說明一切決策的原因。
朱塞佩並不習慣這種等待,畢竟只有在極少數的情況下,他才會這樣毫無頭緒的,被動接受澤維爾的命令。他通常都是指使他人的,設計陰謀的,而不是處於這種被人掌控,看人眼色的情形。更何況,他在服從一些根本捉摸不透經過的事情,他害怕那些無法預料的結果,也害怕受到徒勞無功的侵襲。
可他在害怕的同時,也對此毫無反抗的餘地,甚至沒有一點後悔的心情。他清楚的認識到,自己必須習慣這種事情,習慣這種地位的差距。因為說到底,這將是他們之後數十年裡的,在工作方面的關係。就算是唐巴羅內,也不可能和朱塞佩之間沒有任何秘密。因為很多時候,當他們下定決心要做一件事情的時候,無論怎樣詳細的解釋都將失去它們的所有意義。這些高人一等的先生們,都明白一個相當樸素的道理,許多奇思妙想註定會受到凡人的猜忌,所以惟有用事實來說明一切的對錯,一切的是非公平。
只是朱塞佩,還不想過早的,被劃分進「凡人」的陣營。在他心裡的某處,還保留著一點作為那位小少爺情人的優越感,或者說一點莫名其妙的期許。他堅信,澤維爾在私人方面待他是不同的,卻總是不由自主的,要把這種心情帶到工作里去。
朱塞佩想到這裡,覺得自己應該好好的冷靜冷靜,他不該放棄自己的歇斯底里,更不該放棄身為工作狂的固執本性。他應該把家族事務擺到更高的位置,而不是被某種該死的愛情左右了想法或者決定。就算澤維爾不告訴他那些具體的事務也好,就算這位小少爺實際上對他並沒有那麼多的信任也好,都不過是利益使然,都不過是成敗遊戲。
而拋開這些金錢的蠱惑,這些權力的執迷,他們依舊是最親近的愛人,依舊沒有任何可笑的懷疑。這或許就是獨屬於他們的,殘酷無情的生存方式,是他們不能背叛的人生道義。愛情對於他們來說,未嘗是不重要的,但在那以前,他們是黑手黨的人物,他們要肩負起家族的命運。如果某年某月,那些善惡的懲罰降臨,那些註定的不幸降臨,他們不會,也不能,對此有任何的怨言,有任何逃避的希冀。他們只有在轉身的時候,只有在靜臥於白玫瑰中的時候,才能被允許流下那麼一點,為摯愛痛心的淚滴。
他們都是彼此心中那最脆弱的傷痕,那在這世上所有溫柔的縮影。
朱塞佩從吧檯上,拿出瓶價格不菲的進口威士忌,然後打開了它的瓶蓋,把酒漿倒進玻璃杯里。他看著那些琥珀色的液體漫上杯壁,浸潤著昏暗的燈光,還有他臉上那點沮喪抑鬱的神情。這位顧問先生從來不會想到,澤維爾對他隱瞞狀況,竟會是這樣一件令人害怕的事情。他以為自己能夠寬容大度,能夠作出某種不愧對十二歲年齡差的表率。可事實上,他也無法避免為了一些小事而疑神疑鬼,更無法對那位小少爺的言行置之不理。
他應該想點別的事情,不該再像一個女人那樣,抱怨自己愛人所造成的,那點生活中的不順心意。朱塞佩喝了口酒,打算去找出他的哈瓦那雪茄來,然後徹底忘記這些莫名其妙的問題。他應該多想想馬爾蒂尼的軟肋,想想薩爾瓦托的遭遇。而至於那無可救藥的愛情,基督,他沒有這些東西的時候,也過得一樣光鮮亮麗!
由於那場事故,那位可憐的不速之客,埃爾文的宴會不得不終止進行。這位改頭換面的美國佬議員,用某種克制而又溫和的語調,向那些客人們致歉,勸說他們離去。如果在從前,埃爾文一定不會作出這樣的行徑,畢竟他就連和那位小少爺說話,都要鼓起十二分的勇氣。可是那些在奧利弗議員身邊的工作,那些和黑手黨為伍的奇妙經歷,讓他在靈魂深處產生了某種蛻變,產生了一點可以應付災難的能力。
他並非變得無所畏懼,也並非獲得了某種特許。他只是明白了,有些事情永遠不得不做的道理,而因此放棄了一些無謂的懦弱逃避。就好像現在,他也害怕眼前的鮮血,害怕眼前的陌生來客,但他知道,他是這場宴會的主辦,他就該把一切事情負責到底。更何況,在場都是大人物,都是不能忍受冒犯和刺激的典型。
於是,他好聲好氣的,向那些尊貴的先生們解釋著這場意外的不幸,讓他們保持一點必要清醒和冷靜。他充滿禮貌的,按照高低次序,把這些大人物們請到門外,並目送他們平安離去。晚風吹動著他的髮絲,在路燈下飄搖出一點莫名的光影。
黛西裹著羊毛披肩,安慰那些嚇壞了的女人們,卻實際上也暗自膽戰心驚。她在所有人都離開以後,一言不發的,腳步沉重的回到了大廳。巴羅內酒店的門前,因此就只剩下埃爾文和那位顧問先生,只剩下他們呼吸里的菸草香氣。
埃爾文沉默了一會兒,半晌才從懷裡摸出火機,他為朱塞佩點上了一支高級香菸,然後皺著眉頭提出了自己的問題:
「先生,我不願這樣想,但芝加哥城裡,是不是快要經歷一場風雨,一場真正的腥風血雨?我在去年這個時候,目睹過幫派間的街頭火併。我只想要確認您的安全,我對戰爭本身並無畏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