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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2 14:16:03 作者: 千世千景
只是,人為什麼會老呢,為什麼會有這種無可避免的衰弱呢?
澤維爾情不自禁的,想著一些沒有道理的事情。這位小少爺從心底里,為費爾南多,為這位可憐的老人感到惋惜。他想,假如唐巴羅內可以了解他的忠誠,重視他的能力,那麼這位老人或許就不會像現在這樣,過著令人嘆息的,相當悽慘的光景。費爾南多沒能在最好的時間,去做最好的事情,這就是他一輩子悔恨的原因。
那位小少爺因此,在無可奈何的悲哀里,又產生了一點莫名其妙的慶幸。是朱塞佩,那位顧問先生,把他從墮落的泥沼里救贖,讓他在人世的波濤里上浮。如果沒有那些喋喋不休的說教,沒有那些捨生忘死的付出,澤維爾此時此刻,應當還過著從前那樣的,渾渾噩噩的日子,應當不能在馬爾蒂尼的機槍下存活。
他感激那位顧問先生為他帶來的一切,為他帶來的所有幸與不幸。他感激那些權勢交鋒的靈光一閃,感激那些徘徊顧慮的愚蠢瞬間,他甚至感激那些讓他堅強起來的挫敗,那些撕咬拉扯他成長的痛徹心扉。只可惜,朱塞佩尚不明白這種好意,也尚不明白他心裡的愛情。
澤維爾從前不會對此有任何想法,畢竟他已然和那位顧問先生論證過,這個毫無營養的話題。但是,從眼下看來,大多數的麻煩都結束了,大多數的工作也都有了新的規定。
而說到底,「大花園」也好,那些老派人物也好,都不會做出某種一時意氣的行徑。雖然他們實際上,還存在著一些埋怨,一些不可告人的私心。但那些都不重要了,當足夠多的利益擺在面前的時候,沒有人會拒絕金錢的誘惑,正如沒有人會挑釁那位小少爺的權力。
他們都是聰明人,不會選擇一些無聊的蠢行。
因此澤維爾再也不用擔心來自「大花園」的威脅,不用把家族事務作為一些沒有生產力的,情感的前提。他又產生了一點微妙的期許,希望被那位顧問先生了解自己的內心。
只是,事情究竟沒有完全塵埃落定。那位小少爺看著不遠處的,嘴裡咬著雪茄菸的顧問先生,發覺他果然是一位相當奇妙的人物。如果澤維爾的記憶沒有出錯的話,在朱塞佩身邊的那些老傢伙裡面,大多數的人,都被這位顧問先生用諸如「王八蛋」和「老不死」之類的稱呼問候過多遍。多到澤維爾都可以記住他們的名字,以及他們所做出的,那些不可理喻而又令人糟心的蠢事。
可那位顧問先生本人,卻如同沒有發生任何事情那樣,只是靠在沙發上和人聊得風生水起。朱塞佩的手裡,拿著一杯已經見了底的白蘭地,他一邊架著腿,一邊歪著腦袋講一些相當無聊的笑話。如果不是他的金邊眼鏡,他的整潔的絲綢西裝,澤維爾幾乎以為朱塞佩也變成了一個老頭子,或者說一個沒品的老流氓。
澤維爾也不想這樣看待自己的愛人,可是那位顧問先生的言行,已經完全脫離他斯文內斂的面具,轉而直奔向某種歇斯底里的本性。他數落著馬爾蒂尼在全面戰爭中的罪行,然後和那些老傢伙們一起大罵薩爾瓦托,大罵同盟友軍的置之不理。他甚至提到了喬瓦尼,那個倒霉的,已經下到地獄裡去的角頭。他說那是個可惡的戀童癖,而他們的對手馬爾蒂尼,就根本沒有一個好東西。
朱塞佩說到這裡,惡狠狠的擱下酒杯,又和那些老古董們說起了唐巴羅內的善舉。他幾乎是在誠心誠意的,宣揚那位老人的美德,崇拜那位老人的言行。他說起了從前一些令人動容的事情,譬如唐巴羅內對他們的關照,譬如曾經同甘共苦的境遇。朱塞佩極少用這種聲情並茂的,仿佛演說家似的語氣,他的這種徹底剖白,讓那些老人家們差點流下了眼淚。
可是澤維爾卻不明白,那位顧問先生為什麼會做出這樣的事情。他以為朱塞佩應當會選擇維持某種表里不一的模樣,說些虛偽而又冠冕堂皇話語。他不認為那位顧問先生是真心實意的,想要和這些老傢伙們打好關係。畢竟,朱塞佩從來都是一位相當記仇的人物,並不會這樣輕易的,放棄自己的底線與決心。
因此那位小少爺只好小心翼翼的,觀察著朱塞佩的言行,並希望弄清楚這位顧問先生究竟懷有怎樣的目的。他看見朱塞佩摘下了自己的金邊眼鏡,然後用一種令他異常不滿的距離,和古斯塔沃交流著一些他無法聽清的事情。澤維爾看著那位顧問先生的臉色,看著那雙灰綠色眸子裡的,某種輕柔至極的笑意。他覺得莫名其妙,甚至有些不可告人的嫉妒與懷疑。他想,如果朱塞佩也這樣對他就好了,如果那位顧問先生也時常在他面前表現溫柔就好了。雖然在他們那大多數時間都見不得光的相處里,朱塞佩不是沒有體貼過,也不是沒有展露過某種嬌媚的神態。
是的,你沒有聽錯,「嬌媚」,那位小少爺固執的使用著這個詞語。
總之,除卻朱塞佩以往那幾次喝醉了酒的情形,澤維爾還沒有見過他這樣的好聲好氣。那位顧問先生似乎是以取笑人為樂趣的,並且似乎把某種刻毒的語氣當成了自己生活的前提。澤維爾對這種個性的原因毫無頭緒,只能一面在心底自我安慰,一邊承受著那位顧問先生的無情打擊。
澤維爾嘆了口氣,準備扭過頭去,不再管這種莫名其妙的事情。可當他看見那個被放在茶几上的,已經完全空掉的玻璃酒杯時,卻忽然明白了一些令他相當頭痛的東西。澤維爾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緒,並因此毅然決然的,從沙發上猛的站起。他告訴在身邊負責倒酒的盧卡,那位娃娃臉的青年助理,讓他招待好會場上的所有人物,料理好會場上的所有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