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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2 14:16:03 作者: 千世千景
    「你最近怎麼樣?」

    朱塞佩聽了,心裡的莫名其妙變得更加嚴重。這個問題問得可太大了,是關於生意,還是關於工作,又或是關於個人的生活?但他不相信唐吉拉迪諾是個沒本事的蠢蛋,會問一些沒本事的蠢問題。他的直覺告訴他,這句話里一定有某種值得思考的深意。

    於是朱塞佩冷靜而又迅速的考慮了一下,然後回答說:

    「沒什麼不好的,甚至還有一些意料之外的驚喜。」

    他說完,像等待某種評價一樣,隔著玻璃鏡片注視著老人的眼睛。他看到那雙深邃的眸子裡忽然泛起一點瞭然而又讚許的笑意,於是立刻就從那笑意里讀懂了信息。朱塞佩低下頭,用一種和善的,商量般的語氣對唐吉拉迪諾說:

    「先生,智慧如你,恕我也有一個問題……我弄不明白,最近獲得的那個驚喜,究竟是基督給的,還是善人給的?」

    「哦,年輕人,基督可不管這些事情!」

    唐吉拉迪諾說完,像被自己逗樂了似的,大聲的笑了出來,並使那位顧問先生也露出了難得的愉快的笑容。

    澤維爾完全搞不清楚眼前的狀況。於是他只好看著這兩個在酒店大堂里發出放肆笑聲的人物,然後忽然理解到了一點朱塞佩平日裡的頭痛和心情。他覺得以上這兩位先生,一定是來自某個奇異的國度,會說某種奇異的語言,能把再普通不過的句子琢磨出令人發笑的意思。

    儘管唐吉拉迪諾的回答聽上去確實很像一個風趣的玩笑,但澤維爾十分清楚的,這種水平的玩笑決不足以打動朱塞佩那樣的歇斯底里的工作狂。可是這位顧問先生就是因此而勾起了嘴角,並施捨了一個平日裡極度吝嗇的真誠的笑容。

    澤維爾忽然很想看看那個胖老頭的大腦構造,弄明白究竟是哪個部分讓人覺得可笑,畢竟朱塞佩笑起來的樣子真他媽的好看。但很可惜的是,他對此只能停留在想像的層面,因為唐吉拉迪諾很快就帶著他們來到了三樓的宴會大廳。

    大廳已經被布置好了,房間的正中擺著長長的雕花木桌,桌上鋪著潔白的絨布,絨布上映射著耀眼的水晶燈的光芒。馬爾蒂尼的二把手,洛倫佐·馬爾蒂尼,見到唐吉拉迪諾和朱塞佩,走過去向他們問好。而在他的身後,還有馬爾蒂尼的顧問,和另一位不知名的老人。

    洛倫佐對唐吉拉迪諾表現得很是尊敬,但對朱塞佩卻是一種禮節性的,甚至有些不情不願的友好。朱塞佩對此毫不在意,甚至十分尊敬的和他打了招呼,並向他重新介紹了古斯塔沃。而古斯塔沃,這位脾氣暴躁的二把手,顯然沒有朱塞佩那樣的耐心。他只是皺著眉頭同洛倫佐握了握手,然後飛快的撤回了手掌,並且趁人不注意的時候有些厭惡的擦了擦西裝。

    澤維爾見了此情此景,忽然有些慶幸自己是裝作了朱塞佩的保鏢,畢竟保鏢不需要和洛倫佐握手,也畢竟他沒有足夠的自信能夠控制住自己,不在握手的時候照著洛倫佐那漂亮的腦門來上一槍。

    總之,他只是有些嘲諷的看著這水晶燈下閃耀的一切。他依然記得不久之前,馬爾蒂尼是怎樣拿著機關槍摧毀了他們的生意,霸占了他們的地盤,把他們像老鼠一樣的在街上趕來趕去。澤維爾不是不能夠承受這種侮辱,很大程度上別人的死活也和他沒有關係。但是朱塞佩的傷口,那帶著玻璃渣子的腿上的傷口,卻一直在他腦中揮之不去。並且使他很想讓這傷口的始作俑者付出一些切實的,沉痛的代價。

    但是眼下,一切都不如他所願的,雙方正坐在談判桌上,準備握手言和。唐吉拉迪諾開始宣讀談判書的內容,由於昨晚朱塞佩那個惡意的玩笑,澤維爾對此記得清清楚楚。他甚至可以跟著唐吉拉迪諾的語速,緩緩的將那些不太熟悉的名稱與數字背誦。而唐吉拉迪諾的語言,似乎是某種立竿見影的魔咒,它讓那些被關停的簿記點開張營業,讓那些被摧毀的建築修繕一新,所有犧牲的士兵有了姓名,所有鮮血的事業打上功勳。

    澤維爾的心裡忽然湧起一陣奇異的感覺,他不知道擁有權威原來可以做成這樣的事情,令人敬畏原來可以獲得這樣的能力。而唐吉拉迪諾在他眼中也再也不是什麼可笑的胖子,無能的老頭,那是一個世界的主宰,一種規則的裁定。這種對於力量的崇拜,如同一記鐵錘那樣敲在了澤維爾的胸膛之上,令他剎那間心跳加速,血液澎湃。

    澤維爾不是一個有遠大抱負的人,起碼當唐巴羅內把他從貧民窟里接走以前,他的人生就只有日復一日的偷雞摸狗和得過且過。他見慣了醜惡和殘忍,他的心也因此麻木不仁。他甚至拒絕來自命運的任何好意,並且深深懼怕那些令他對未來產生憧憬的東西——

    比如巴羅內首領的寶座,比如朱塞佩不厭其煩的教育。

    但他現在卻不是那麼懼怕了。對權威的嚮往使他放棄了渾渾噩噩的墮落,使他產生了那麼一點想要改變的動機。朱塞佩那染血的傷口忽然又出現在他的腦海,並一遍一遍的大聲質問著他:

    「如果你更強大一些,如果你更勇敢一些,他是不是就再也不會受傷?」

    澤維爾心動了,他並非對朱塞佩有什麼過分的想法,只是他所在意的人實在少得可憐。他想起了那位顧問先生對他的付出,對家族的付出,感到有些內疚,並因此理所當然的認為朱塞佩是他要保護的頭號人選。當然,此時他並沒有考慮到的,朱塞佩究竟是不是強大得根本不需他的保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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