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頁
2023-09-22 14:16:03 作者: 千世千景
此時,在那巨大的耀眼的水晶燈下,埃爾文·特納穿著簇新的西服,雙手按著膝蓋,挺直了脊背坐在那熟褐色的柔軟的真皮沙發上面。他之所以採取這種軍人似的,一絲不苟的坐姿,並非是因為參加過任何一場戰役,更並非是因為立下過任何一點軍功。
相反,他是一個名校畢業的書呆子,一個連死人也沒有見過的愣頭青。且不幸的是,他沒有什麼像樣的出身,更沒有什麼百萬家財。他只是一個農民的兒子,是一個像皮球一樣被上流社會踢來踹去的倒霉蛋,甚至都不能在那燈紅酒綠中留下一絲一毫的印跡。而此時,他採取這樣一種坐姿,也無非只是為了抑制自己那因恐懼而抖動不停的雙腿。
他腳上那雙新買的皮鞋不是那麼合腳,大拇指的地方隱隱作痛。該死,他應該再多試上幾雙的,而不是在店員略帶嘲諷的眼神下,抱著那價值一個月工資的鞋盒落荒而逃。
埃爾文這樣想著,竭盡所能的轉移著自己的注意力,不去關心那些來來往往的人們腰上所佩戴的□□,以及那些看小丑似的嘲諷和兇惡如狼的眼神。這些人可不像他的導師,他的導師是個好人,不求回報的為他疏通了一些路子,引薦他來芝加哥從政。
可是,芝加哥只是縮小了的紐約。
議會裡還是高門大戶的天下,政黨之間也還是金錢權力的搏殺。政客們在埃爾文背後,偷偷叫他「外鄉人」,因為他是個毫無背景,毫無後台,柔弱如初生嬰兒般的新面孔。埃爾文受夠了這種欺侮,而且實際上,還有一個更加迫切的問題擺在他眼前。他急需一筆錢,一筆巨款,來顯示自己的能力,好讓他未婚妻的父母同意把女兒嫁給他這個窮小子。
以上一切的一切,使他不得不四處打探,爾後來到這棟褐石大樓,坐在一群來路不明的惡棍中間,希望碰碰運氣。
但埃爾文已經後悔了,他從小到大做過最出格的事情也不過是在成年前偷喝了幾口啤酒。除此之外,儘管受了那麼多年的教育,他似乎在骨子裡與他的父親別無二致,只是個老實巴交的農夫,嚮往著平靜安寧,對於一切冒險和不尋常的東西有著本能的恐懼。
「走吧,這不是你該來的地方。」
埃爾文心想,他扯了扯西裝裡面襯衫的袖口,準備悄無聲息的站起身來,偷偷回到家裡,然後忘記這段可怕的經歷。
但就在他做出這一系列的動作之前,一個小個子的,娃娃臉的義大利青年就像兔子一樣從大理石台階上飛奔下來。他穿著一套水灰色的西裝,一頭深棕色的捲髮在燈光下發著細膩如綢緞一樣的光澤。那個青年注意到了埃爾文的眼神,轉過頭來沖他和善的笑了笑,爾後抱著文件夾,拉開了大堂前的玻璃轉門。
十二月的寒風呼嘯著吹進了門內,凍得埃爾文一個激靈,卻也像一個魔法那樣讓四周的惡棍們紛紛繃緊了神經。
從玻璃門內走來一個高大英俊的金髮男人,戴一副金邊眼鏡,及膝的毛呢大衣裡面穿著裁剪良好的三件套西裝。他的年紀應該不小的,但模樣姣好的五官里卻看不出一點風霜的痕跡,甚至細皮嫩肉得像個二十來歲的青年。可是他那灰綠色的眼睛卻是溫柔而淡漠的,像一片無邊無際的汪洋大海,讓人捉摸不透情緒。
埃爾文聽說過這個男人,朱塞佩·里佐,黑手黨巴羅內家族的顧問,斡旋於政客和殺手之間的陰謀家。事實上,埃爾文多方打聽的結果,好像擁有默契一樣全部指向了這個男人。他們都建議他去找朱塞佩幫忙,正如生病時要尋找良醫,迷路時要尋找嚮導那樣,而且,他們也都信誓旦旦的向埃爾文保證,只要他想在芝加哥的議會生存,遲早都要和朱塞佩打上交道。
埃爾文想到這裡,先前因恐懼而退縮回去的念頭再一次占據了他的身心。他想起了自己的未婚妻,想起了曾經受到的那些屈辱,想起了趾高氣昂的黨魁和法官。他意識到自己或許根本沒有選擇,也或許根本沒有退路。
生活是個得寸進尺的無賴。
他想明白了這點,於是立刻站起身來,想要趕上去禮貌的和朱塞佩打個招呼,然後向他訴說一下自己的苦楚。儘管他的雙腿還在打戰,但他卻已顧不上這些了。朱塞佩在他眼中已經不僅僅是一個高大英俊的男人,他是救世的基督,是光明的未來。而埃爾文對光明未來的渴求顯然戰勝了一切的優柔寡斷,這使他看起來幾乎像個無所畏懼的戰士。
而就在他離那光明未來只有幾步遠的時候,那個一直站在朱塞佩身邊的,體格高大而強壯的棕發男人卻猛然扭過頭來,如狼一樣的眼睛裡閃著刀光,狠狠瞪了埃爾文一眼。埃爾文被他下了一跳,甚至差點拔腿就跑。他不明白,自己究竟是哪裡招惹到了這位街頭混混似的先生,值得收到這樣一個好像要殺人般的眼神。
那個棕發男人看起來像個保鏢或者助手,但埃爾文卻莫名其妙的從那眼神中領悟到了一點「別動我東西」的意味。而正當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時候,走在前面的朱塞佩卻忽然停下腳步,語氣中夾雜了些嘲諷與不耐,他說:
「澤維爾,你就沒見過普通人嗎?」
雖然埃爾文很想申辯兩句,但是動物的本能讓他嚴嚴實實的閉著嘴巴,聽那個叫澤維爾的男人有些心虛的罵罵咧咧的說:
「滾你媽的,老子沒見過又怎麼了!你什麼事情都要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