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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2 14:16:03 作者: 千世千景
    可是那位小少爺的蜜棕色眼睛,卻閃耀著某種柔和而又靈動的光芒,仿佛是好奇的,更仿佛是溫存的。但他那強壯的體格,那雙寬大的手掌,又都無時無刻不在提醒著人們,這種目光里所蘊含的力量。這使他看起來有些稚嫩,又帶著一點充滿矛盾的複雜。就好像那腳上拖著皮鞋,拼命想要裝扮成熟的少年,讓人不禁想起從前的,已經去而不返的歲月輕狂。

    而澤維爾,他似乎和唐巴羅內是截然不同的性格,還似乎與朱塞佩更加不同。因為他既不具有那位顧問先生的,冷冽如毒蛇的目光,也不具有他父親的,威嚴如山脈的語氣。他好像一條鮮有波瀾的河流,獨自蜿蜒在這光怪陸離的叢林。

    他總是可以與人保持著某種奇妙的,不遠不近的距離,甚至為此克制著自己的脾氣和秉性。他有自己的節奏,自己的風格,並不為外界改變。你不會從他那裡,接收到任何諂媚的目光或話語,他甚至不屑於附和那些無聊的事情,可他絕不會把這種固執表現為輕慢和怠惰。他只是疏離,令人沒有絲毫不快的疏離。

    而這種罕見的態度,令那些大人物們從心底里感到好奇,他們難以想像巴羅內在這樣一位首領的帶領下,將會變成怎樣令人驚詫的組織。他們也見過其他的黑手黨成員,像馬爾蒂尼那樣愛好暴力的,或者像朱塞佩那樣斯文和氣的。但他們都本能的預感到,在不久的將來,澤維爾統治下的巴羅內將會是與以上二者都有些不同的,另一種全新的風格。

    所以他們在再三斟酌以後,決定用一種友善熱情的態度觀望,一邊和巴羅內,和澤維爾保持著良好的關係,一邊試圖探尋清楚那位小少爺的來歷。畢竟說到底,他們都是家族利益的分享者,巴羅內的命運也很大程度上就是他們本人的命運。他們有些人僱傭著巴羅內的打手,有些人依靠著巴羅內的生意,有些人享受著巴羅內的恩惠,有些人領受著巴羅內的恐懼。因此,他們有權利,也有必要,弄清楚這命運主宰者的背景。

    哎,謝天謝地,他們仍不知道那位小少爺,很多時候,只是個沒頭沒腦的話癆。

    而這種無知所產生的效果,很不幸波及到了朱塞佩的身上。那位顧問先生看著房間裡那些亂七八糟的禮物,幾乎竭盡了全力,才抑制住了想要整理它們的衝動。

    「這都是那個小混蛋的東西,你應該讓他自己去收拾!」

    朱塞佩這樣自言自語著,好像在說服他心底里蠢動的一股無形力量,要他獲得某種視而不見的能力。他想到這裡,忽然有些擔心,因為他記起了昨天晚上,那個小少爺和他喋喋不休的念叨著的主題。澤維爾似乎很想從朱塞佩嘴裡得到一個確切的答案,一個關於他能成為某種人物的保證。朱塞佩不明白,對於那位小少爺來說,自己的意見究竟有什麼重要的地方,值得他這樣一而再,再而三的問詢。

    在朱塞佩的印象里,澤維爾依舊是那個我行我素的小混蛋,對他的忠告充耳不聞的小流氓。他對此感到詫異的同時,還有些莫名其妙的陰暗想法。他覺得幸災樂禍,並且看那位小少爺千方百計的,試圖從他嘴裡套取一點有用的信息,還對他的神經具有相當的養護作用。

    但是,不久,那位顧問先生的,工作狂的本性又開始發作。他有點擔心澤維爾對這些事情的,過於狂熱的追求,也有點擔心,那位小少爺是不是誤解了什麼非常重要的事實。說到底,他們眼下所獲得的一切,都是某種低頭經營的成果。雖然,性格之於這種經營,有相當重要的,幾乎是決定性的影響。但是,性格絕不能替代經營,也不能替代經營所必須的汗水和鮮血,更不能達成某種一蹴而就的勝利。

    而朱塞佩所真正害怕的地方,就在這裡。他害怕澤維爾花了太多的工夫去粉飾表象,做一些華而不實的文章,甚至把這種花招子誤當作人生的根本。澤維爾有可能,有大概率的可能,只是裝出了一副成長的模樣,並希望在朱塞佩的檢驗里矇混過關,好更加迅速的插手工作,已達成他成為一個人物的願望。但他實際上,還是那個衝動易怒且好懂的小少爺,缺乏某種真正的,沉穩又含蓄的處事原則。他就像某種性質不穩定的□□,天知道他這副偽裝會何時失效,失效之後,又會不會造成一些不可挽回的錯誤!

    當然,或許這位顧問先生,才是那個最不希望這件事情成真的人,畢竟他好不容易看到了一絲卸任的曙光,卻又忍不住要質疑這曙光的真實。可是他沒有辦法,沒有選擇,甚至沒有一點退路。

    他和唐巴羅內做過約定,和澤維爾也做過約定,他不能違背自己說出的話語——他已經違背過很多次,所以這次,他決不允許。朱塞佩意識到,自己生來就是個瞎操心的角色。只要考慮到一點令他不安的因素,他就必須做好萬全的準備,必須在某年某月某日,為那個小少爺的,冒冒失失的舉動兜底。

    基督,這世上到底還有什麼,比一個看似聰明的蠢材更加令人憂心!

    而就在朱塞佩為了這個蠢材險些大腦過載的時候,澤維爾卻晃晃蕩盪的出現在了門前。那位顧問先生見了,很想把手裡的鋼筆毫不留情的扔出去,砸在他的腦門上,並且大聲斥罵他的愚蠢。可是他做不到,他在心底里,多麼希望去相信那種好的可能。因為他在否定澤維爾的同時,也莫名其妙的,在刺傷著自己的心。這種想法,讓他的目光逐漸柔和起來,甚至能夠語氣輕緩的詢問著他的意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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