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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2 14:08:12 作者: 醉蓊
沏好香茶,我印了一盒香篆,慢慢燒著。我娘坐著品茶,我便打開床邊一個退漆四四方方的木奩,讓黃靜婷欣賞我的妝飾。黃靜婷笑道:「妹妹,這些都是你的寶貝?」我莞爾一笑,回道:「稱不上寶貝,生不帶來死不帶去的。」黃靜婷拿起一串紅麝香珠,一顆一顆數。我笑道:「一顆香珠就值一千塊。」黃靜婷數完二十顆,眉梢微顰,笑道:「聽說紅麝比珊瑚還昂貴,你的木奩里竟有數十顆紅麝珠,真是讓我大開眼界。」又拿起一隻寶石戒指,細一鑑賞,藍熒碧綠,光輝煌照,直攝人心,笑道:「妹妹,我好羨慕你。嫁入上官家,你將擁有吃不完的米糧,穿不盡的綾羅綢緞,用不完的胭脂水粉,享受不盡上流社會所謂的『溫柔鄉、富貴場』。」話音未落,上官黎大大咧咧地開門走進,身後雪姨也隨之走進。旦見雪姨:一身雲白軟緞闊袖回紋蘭字長衣,腰間系挑羅藍絲絛,腳上穿著一雙鉚釘尖頭裸靴,身輕如燕地走近,將一尊蓮花鎏金底座的觀音小像,用紫檀鑲玻璃的龕,送給我供奉。雪姨問我娘:「親家,你們還沒睡嗎?我知道你們要走,就來坐一會兒。」我娘一聽,趕忙讓雪姨坐在椅子上。我給雪姨斟上茶,同黃靜婷坐於一旁。雪姨笑道:「上官對於你來山莊,十分高興。他常說要去承德看望你們,但因為事務纏身無暇離開。」我娘臉龐浮著一層粲粲微笑,嘴角間勾出一條幸福驕傲的紋線。我娘發自肺腑地說:「這個不用你說,我們都知道,幾百號的紡織廠需要人經營和管理。」雪姨微笑著,問黃靜婷:「婷婷姑娘,你覺得茵茵的房間陳設如何,可過得日子?」黃靜婷聽了,眸中閃出一道幽慕光芒,笑道:「妹妹過得好,姐姐我自然為她祝福。我只願他們夫妻白頭攜老,共度蒼暮。」雪姨笑了一聲,拿起茶杯抿了抿,淡淡道:「人生十有八九不如意,此乃公理。我之意是想請你們放心,上官家不會薄待淑茵。縱然有疏漏之處,也是情非得已。」我娘低垂眼睫,箇中滋味無人知曉,回道:「地位愈高,眼界愈闊。我知道您的意思。我只會讓茵茵面面俱到,做一個稱職的兒媳,讓上官家滿意。」雪姨一聽我娘的話,正中下懷,悠然一聲長嘆,吐了茶梗,將上官黎從臥房喚出。
雪姨笑道:「黎兒因淑茵意外暈倒,人都憔悴了。」說話間,目光溫靜地瞥望上官黎。我娘心裡有話說,思忖一會兒,勉強開口,笑道:「上官黎是我黃家的女婿,當初茵茵她爹很看好他。人說一山看著一山高,我們相信上官黎,他的心是純正的、是無邪的,相信他一輩子會信守誠諾,會對我的茵茵好的。」空氣份外潮熱,上官黎鼻翼沁出汗珠,臉頰上紅潤透亮。他坐在雪姨身旁,一手撐起困頓的頭顱,一手輕拈一支香菸,斷斷續續,往嘴裡吸。眾人看著他,既有心責怨,又無法開口,這個道貌岸然的偽君子,使人愛恨交織。黃靜婷望著,見他神態悵然,目光微暗,只顧自己若無其事地煙吸,好像全然不顧及他人的議論之聲。「妹夫,你倒是說句話呀?」黃靜婷忍不住發話了,輕拍上官黎的肩膀,說:「淑茵妹妹常說,他今身對你付出了真愛,真不希望你背叛離棄她。你明白嗎。」我娘笑道:「茵茵心底善良,從不會與人爭風吃醋,斤斤計較。但因此原故,我擔心她受不了別人的氣。」雪姨赧然一聲輕笑,回道:「黎兒有大老爺們的風範,行事獨霸,但我相信他對茵茵專心致志。」我輕籠一頭秀髮,綰著髮絲,嫻雅幽靜。正是:花憐小劫,薄命堪恨,一樣銷魂處。香篆人冷,燈深漏靜,一處閒言碎語。黃靜婷笑道:「妹夫,想必你酒喝多了。總之,在我們走之前,想聽妹夫表個態,我們也就心安理得了。」雪姨笑道:「他會表態的!這一點請你們放心。」我低聲道:「我娘原本明天就走,是我非要讓她再多住一日。雪姨,這兩天還煩勞你開勸她呢。」雪姨「嗯」了一聲,應允道:「我明白!茵茵,關鍵現在是你。必須每日保養身子,玉鳳那邊,梁夫人早已做了安排,伺候你三茶五飯,每頓皆進食大棗、雞鴨鵝肝。它們能補血養神。」上官黎掐滅菸頭,抬起臉龐,竟讓我們又看見他那風流儒雅的尊容。上官黎凝眸望我,回道:「先讓她療養身子,不能再有暈厥之事發生了。太丟人!」雪姨補充話:「黎兒說的對,這總歸讓人胡亂猜疑。茵茵,以後千萬自重,別再有事情。」我回道:「雪姨,這個我懂,上回,是因照料靈童日夜操心所致,其實並無大礙。」黃靜婷悽美而笑:「你還狡辯,手掌也磕破了皮。萬一再有差池,就成大事了。」我娥眉輕顰,應著笑了笑。
雪姨笑道:「餵養孩子是個體力活,費神!以後多讓美娟給你幫襯著。」黃靜婷給雪姨的杯中斟了些茶,婉婉說:「雪姨是見了大世面之人,說話、辦事讓人覺得心悅臣服。雪姨,你要給妹夫和淑茵疏通情緒呢。」雪姨笑道:「我明白,婷婷姑娘放心。」
正說話呢,葆君和王瑞賀來看望我娘。旦見葆君:一襲金黃的合身緞子旗袍,領頭上,鎖著一枚拇指大殷紅的珊瑚梅花扣。一頭檀黑長髮,從中分開,披到肩上來。她有珠貝的眼底、黑曜的眼仁,有珊瑚的唇與澄金肌膚,從上到下無不透射出我的影子。而王瑞賀依舊是晚宴上穿的一件條紋格子青縐衫,手臂上的絨毛在燈光下泛出柔軟的淺金色,頭髮斜梳有型,厚唇豐潤,耳大外突。我娘問王瑞賀:「瑞賀啊,紡織廠的工作忙嗎?」王瑞賀笑道:「一切已習慣了,您老別為我擔心。」葆君問:「來去太匆忙了,娘,不防就住一個禮拜,等我手上繡完這件繡品,帶你上杭州逛一回。」娘擺手笑道:「那怎麼成,你爹一個人在家忙不過來。」王瑞賀說:「既然您執意不肯,只能等葆君結婚之時,我們親自陪您老進省城逛。」雪姨笑道:「孩子們心裡熱忱,你不應該拒絕。」雪姨又笑道:「淑茵嫻淑溫慧,葆君精明手巧,你的兩個閨女真乃鳥中鳳凰,花間牡丹,天上仙娥,人間媽祖。」我娘聽後,眸中露出一絲霎忽而逝的笑意,翁聲翁氣地說:「閨女長大了,心就不在我們的身上。正是大人的心在兒女身上,兒女的心在石頭上。」葆君笑道:「娘說的是什麼話嘛,我們怎麼能忘了爹娘。」王瑞賀問:「阿姨,如今身體怎樣了?」我娘回道:「有女婿給找的名醫,調養半年,那肺癆的頑疾已治癒大半。」上官黎環視我們,問:「茵茵,你娘返回時需要多少錢?請僅管開口,我給她們準備充足。」我娘聽了,忙不迭回道:「這個不用你管,我有回家的錢。」黃靜婷將頭髮順到耳朵後面,暖暈燈光下,她的臉有一種完美得近乎迷幻的美,她露出白瓷樣的牙齒,粉紅而嬌嫩的唇輕輕地抿著,笑了笑:「妹夫,只要你有心,我相信茵茵娘會記在心裡的。」雪姨笑道:「既然你們都來了,母女幾個就多坐會。那位羅教授正在毓秀樓,我過去應稱一下。」說完,起身出門。眾人將雪姨送出雪瓊樓。上官黎因醉後神疲,回臥房歇息,只餘留我和葆君、王瑞賀、以及我娘等人坐著。窗外月光輝映,鶯啼蛙鳴,嗅得見一陣荷葉菱角的幽香眷眷撲入房中。我們暄聊大半夜,直到月升中天,雲開四際,才各自抽身散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