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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2 14:08:12 作者: 醉蓊
    梁婉容說完,雪姨已拿起一個炸撒子,輕咬一口。上官黎則拿起一塊酥粉花糕。皓月臨空,清風徐徐,一隻夜鶯在窗外一聲高一聲低的清啼。房中充溢著園中花香之味,陣陣沁人心脾。眾人圍坐客廳中,品嘗夜宵之餘,閒聊漫敘,不一細述。

    第一三九章 鮑臻芳巧旋寅釧

    我靜坐在炕沿,一面裹緊上官靈童身上的襁褓,一面毫無主張地念道:「曉來誰染霜林醉?總是離人淚。芭蕉葉上雨難留,芍藥梢頭風欲收。痴夢無人肯搔頭,悲歡離合一朝時。」一個月過去了,昨晚,接到上官家的電話,他們答應兩日內接我們回芙蓉鎮。娘攥著葆君如瀑的黑髮,悉心梳一個麻花辮。炕上,擱著葆君將要穿的一件煙羅粉袖蕾絲裳。娘說:「一會兒進村長家坐坐,之後,到徐大娘家看看,上官黎馬上來接你們,走之前竄竄鄉親家。」

    葆君梳好頭髮,將勒住頭髮的猴皮筋鬆了松,露出白玉無暇的皓腕。她裙裾微動,像湖水泛起漣漪。她秀麗婉約,曲眉豐頰,嫩臉勻紅,直是個頗有姿色的美人。

    午時陽光灼熱,照在人臉面上酥痒痒的,像有蚊蚋的觸角在抖動。我抱著上官靈童隨在葆君身後走向村長家。一條泥石羼雜的窪地,迤邐地沿伸出去,路兩旁全是沒膝深的野蒿子。未等走近村長家,傳來高亢的狗吠聲,愣神間,一條大狼犬橫踞屋籬邊。葆君一驚,擋在我和靈童身前,正與狗一番博峙,玲瓏一閃身從屋裡跑出來。「爸爸,」扭頭喚了聲,村長跨出門檻:「茵茵、葆君快請進!」我們走進屋後,村長一家在吃午飯。只見一張斑駁的褪盡紅漆的梨花木桌上,擺著二碟小菜:大煮乾絲和滷汁咸豆腐。村長媳婦著一件雪青褊衫,兩隻臂膀像蓮藕一樣呈現通透白皙的顏色。她頭上盤髮髻,以黑絲紗勒護頭髮。望見我們姐妹登門拜訪,趕忙給我們讓坐。村長媳婦笑道:「他剛從鎮上回來,飯吃得晚些。」村長倒上茶,玲瓏則在滿屋裡亂跳。村長說:「村裡有人承包了蔬菜大棚,我給他們在鎮上跑貸款去了。」葆君釅釅地喝了一口茶,微微一潤嗓,笑道:「村長真有本事,僑祖村的百姓都為此受惠呢。」村長媳婦收拾菜碟碗筷,笑道:「一直想等他回來後,探望你們呢,不想你們就來了。茵茵,你們準備什麼時候回杭州?」我目光柔靜地注視著,回道:「嫂嫂,上官黎兩天內來鄉里接我們,所以只剩餘兩日時間。」葆君望著村長家的土屋,只見硬木雕花床罩鏤著象徵盛世太平萬福葫蘆與蓮藕圖案,年代久遠的黃綾騰龍帷帳高高挽起,炕上整齊平攤著一幅刺繡麟鳳龜龍的黃緞錦被。村長坐於一旁,熱情地詢問葆君:「你在杭州的刺繡生活怎麼樣?想必大有收穫。」葆君道:「梁夫人知人善用,投入大量資金,店鋪裝飾奢華,陳設完備,所以生意也好。這一年的純利潤就是十多萬呢。」村長聽了,深感吃驚,笑道:「既然生意興隆,梁夫人應該不會虧待你。」葆君回道:「話雖如此,得梁夫人照應,我和姐姐生活如意。」上官靈童忽然嗷嗷啼哭,村長媳婦問:「孩子幾個月了?」我幸福地回道:「四個月了!」材長媳婦掀起襁褓瞅著靈童,心裡喜歡掐了掐臉蛋兒,道:「孩子真可愛,怎麼哭了,是餓了嗎?」我輕輕揭起寬肥的衣襟,笑道:「我想起來,早上只餵了一回奶。」說著,給靈童餵起了奶。葆君攥緊玲瓏的小手,拉入懷裡。玲瓏四歲多點,胸前是紅色肚兜,上面印有《喜鵲登枝》圖案。村長媳婦笑道:「現在村里最好的玩伴,是鐵柱家的金瑣,倆人每天吃喝拉撒形影不離。」葆君掐了掐玲瓏臉蛋兒,甜聲問:「乖,你認得我是誰嗎?」玲瓏抬起目光露出兩個酒窩,回道:「你是阿姨。」

    話剛一落,鄢翠枝隨倪二狗自屋外牽手而入。兩人一進屋,發現我和葆君坐著,不約而同地笑道:「哦,你們也在!」我們一看,鄢翠枝上身一件垂流蘇長袖衫,松松露出肚皮,內裳是一件單薄的白線絨衣。耳朵上是一副八寶攢金枝耳釘,胸前帶一串鉑金鏤花項鍊,襯的臉龐白皙勝雪。她手上拿著兩雙繡花鞋墊,遞給村長媳婦。而倪二狗手上拿著一瓶酒,身上斜掛一件白色二骨巾,兩條大長膀肌肉線條分明。鄢翠枝問:「淑茵,我當你們已返回杭州了。」倪二狗笑道:「你這不是催人家嗎?回來一趟不容易,咋能著急回呢?」我回道:「兩日內,上官黎來接回我們。」村長媳婦對鄢翠枝笑道:「你手真巧,快趕上葆君的手藝了。」鄢翠枝道:「趕了兩日,方繡出來,怕你嫌棄我的手藝哩。」我接了鞋墊,細細一瞧,一對鴛鴦在層層疊疊的荷葉下面戲水。中首有「如意吉祥」四字相映襯。鄢翠枝道:「淑茵,邀請你來我家坐坐的,怎麼左等右等不來呢?」我揩盡上官靈童嘴角溢出的奶汁,淡淡笑道:「那咋好意思,再說靈童鬧得慌,我怕打擾了你。」倪二狗笑道:「想必兩位仍對我倪二狗耿耿於懷,我說那又何必呢,都是僑祖村人,抬頭不見低頭見的。」說時,一屁股坐在炕沿上,將酒瓶擱在四方形小几上。村長笑道:「你肯定饞酒了不是。你瞧,正有客人,只顧咱們自己喝,怕是不好吧。」倪二狗俏皮地回道:「那又有啥,不防讓她們姐妹一起喝。」村長望望我們,沒吱聲,鄢翠枝詼諧地笑道:「既然坐一起,那也少不了喝一盅嘛,再說今個兒說定了,明天中午來我家,我給大家殺雞殺鵝,村長你給說個話吧。」村長看著媳婦拿來幾個酒盅,又在案砧上涼拌兩碟小菜,一時未答話,他媳婦笑道:「來了咱家就別見外。往日,都知道倪二狗和葆君好,現如今他成家立業了,活出了人樣,葆君你就應該祝福他。」擺上小菜,是肘子拌芥末和咸醃倭瓜兩樣。倪二狗擰開酒蓋,將酒倒入杯盅,回臉笑問:「淑茵來呀,隨我們喝兩盅。」我照看孩子,笑道:「我們女人家哪會喝酒,再說我奶孩子呢。」村長道:「倪二狗你算了,沒見她抱著孩子,想喝叔陪你。」我望了望鄢翠枝,突然想起事,拿起一條西湖水色的蒙頭紗,笑道:「對了翠枝,我的這條紗巾就送給你了。」鄢翠枝一聽,眸中閃亮,兩頰泛紅,唏笑道:「這,這咋好意思。」我道:「你就拿著吧,反正我明後天就走了,回了杭州我重新買一條。」村長笑道:「茵茵是我們村的驕傲,人長得漂亮,性格又賢惠。只怕以後回村的機會越來越少了。」村長媳婦笑道:「上回聽你娘說,靈童有點毛病?」我心裡一怔,未開口說話,葆君笑道:「沒事,靈童好著呢,就是有抽瘋和痙攣的毛病。」村長道:「那倒不是大事,村里抽瘋的孩子不少。」倪二狗舉起一杯酒,向村長敬道:「叔,我敬您一杯酒,咱多餘閒話也不會說,情義皆在酒盅里。」村長望著倪二狗,心有感觸地長嘆一聲,眼裡珠花閃爍。村長媳婦道:「你娘那天還誇讚你呢,說你會疼媳婦,也顧家了。」鄢翠枝抓了一把瓜子,睨了一眼,道:「哼,他還會疼我?我一輩子也不會原諒他。」倪二狗笑道:「你們瞧瞧,就因為那個流產的孩子,她總掛在嘴上。」村長喝盡一盅酒,抬手抹抹嘴唇,拿起筷子夾了一塊豬肉肘子銜進嘴裡嚼。鄢翠枝問村長:「改年李四那十畝蔬菜大棚轉給咱二狗干吧,村長你覺得咋樣?」村長眼望倪二狗,一臉熱切地望向他,心裡感慨,對倪二狗產生一絲莫名希冀。倪二狗自打取了鄢翠枝,整個人都變了,不僅疼愛媳婦,家中農田重活聽說也給搭手。村長媳婦向來喜歡倪二狗,從小看著他長大,雖有不盡如人意的地方,可究竟比親身兒子還看重三分。村長媳婦笑道:「那是好事呀,反正我聽說李四不善經營,上回在棚里灌水,就淹掉了所有的蔬菜。」村長凝眉一想,倪二狗是自己的乾兒子,現在肯上勁、想幹活,的確是件好事,應允地笑道:「二狗,蔬菜大棚不像你家田地上的活,要精工細干,要像照料孩子一樣眼勤手勤。」倪二狗笑道:「有叔支持俺二狗,俺啥也願意。叔,你支不支持一句話。」村長呷了一口酒,喝口茶潤了潤嗓子,笑道:「那還要看人家李四租不租嗎?」村長媳婦按了按村長胳膊,說:「你是村長,幹嘛婆婆媽媽的,租不租還不是你一句話嘛?」村長臉上明顯帶出一絲慍色,因為我和葆君在坐,也因為要顧及倪二狗的臉面,所以兩眉一挑,抬高音調,道:「二狗,叔也敬你一杯。這兩年你成家有媳婦了,做事有板有眼,叔看在眼裡,為你高興。」倪二狗笑道:「叔就是我的再生父親,我倪二狗吃水不忘挖井人。」酒喝了後,鄢翠枝給二人各自斟滿,莞爾一笑:「我家二狗得益於叔的提攜關照。叔,我鄢翠枝也給您和嬸敬一杯。」幾人坐在炕上把酒言歡,反倒讓我感覺有些冷落。葆君給我使眼色,意圖是要回家。我尚有些遲疑,村長媳婦道:「茵茵,你也抿一盅酒,雖說在奶娃,也不礙於一杯半杯的。」村長道:「讓葆君也端酒。」這樣,我和葆君兩人各端上了一杯酒。喝完這杯酒,我對他們說:「叔嬸,翠枝,我和葆君要回了。」村長一看我們起身,笑道:「那好,叔就不送了,你看叔喝了幾盅酒也暈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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