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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2 14:08:12 作者: 醉蓊
一語未了,鐵柱娘、孫桃仙領著金瑣一俱走出屋。抬眼一望,輕薄嵐霧罩滿天空,遠天雖有幾縷柔霞彩雲,卻被輕煙遮在一方。夭棘枝上,一隻鶺鴒嘀溜眼珠,朝四下張視。金瑣登、登、登逕自向我撲來,抬手要杏樹梢上的肉杏。孫桃仙抱著簸箕在院子裡抖了一抖,淅淅瀝瀝散下一些碎米屑兒。幾隻麻雀發現了,從屋脊煙囪上朴稜稜落下,紛紛搶啄。我問:「嫂嫂,咋起得這麼早,怎麼不多睡會兒?」孫桃仙穿一件嗶嘰衫子,胸前一排暗扣。眉宇間帶著一絲窘態、一絲愧笑,像是一個出閣的閨女,羞羞答答。孫桃仙拿出一褡褳穀物,「嘩」的一聲倒進簸箕,雙臂持穩,一上一下篩抖,半天喃喃吶吶地回道:「今天給茵茵、葆君準備著,等你們上門,給你們做粢糕。」我詫然一聽,自語道:「粢糕?」孫桃仙道:「今個兒村里祭灶,每家都要吃祖宗遺留的粢糕飯,下午你和葆君,還有靈童一起來,我給你們做好就是。」徐大娘緩步走動,聲音潺湲似河水叮咚,道:「嚄!我想起來了,今個兒要祭灶,我要趕快去瞧瞧。」徐大娘雷厲風行大踏步地走了,孫桃仙搖頭道:「聽說她兒子在城裡娶了一房媳婦,有了房,有了媳婦,你瞧那高興樣兒。」鐵柱娘道:「下個月他兒子兒媳要來看她哩,她當然高興。」孫佻仙篩完穀物,讓鐵柱娘拿進廚房。偏不湊巧,一轉身看見村長帶人經過屋前。
村長一手揣在褲兜里,一手拈一支哈德門香菸,神情專注,凝眸只顧往前走。目光不經意地一撇,望見孫桃仙站在院裡,遂停住了腳步。村長問:「我說桃仙啊,你的病咋樣了?」孫桃仙瞥了一眼,回臉望鐵柱娘,沒有說話。鐵柱娘回道:「村長,我家桃仙好多了。瞧,給我幫忙哩。」村長走近過來,旦見:闊臉方額,直鼻權腮,兩眸炯炯。一身鼻菸斗色粗麻衣裳,顯得得體利練。村長見孫桃仙不理睬,知道還在生悶氣,於是淒瑟一笑。再一看,我抱著靈童站著,笑道:「茵茵,你爹腳咋了?讓毒蒺藜扎了?」我笑道:「前個兒在莊稼地里給扎的,還在炕上躺著。」村長一凝眉梢,心裡娖娖一緊,悵然道:「荒田裡的毒蒺藜不知禍害了多少人,就連牲口也防不甚防。喔,對了,你叮囑他要注意,別生了暗疽。」我又點點頭,「嗯」了一聲,道:「村長,看我家靈童。」我抱近了孩子。村長貼臉一望,見靈童濃眉杏眼,臉畔肉嘟嘟的像個糯米糰子。「喲,好漂亮的兒子。瞧,這眉、鼻、嘴,活活疼死人哩。」鐵柱娘道:「靈童生在城裡,天生是個享福的命。不比咱金瑣,只怕一輩子守在窮山溝溝里。」鐵柱娘問:「茵茵,晚上有時間嗎?就今晚吧,你們上我家,大娘給你們做粢糕。」我聽後心裡高興,卻不好意思直白,只擺手道:「大娘,你的好意茵茵心領了,只是晚上……」
話未說完,二姑三姑喜笑顏開地走來。一看見都站著說話呢,二姑道:「今個兒不是要祭灶的嘛,怎麼都站著嘮嗑呢?」村長道:「誰像你們閒嘈的肉疙瘩,沒事就串門,我馬上帶人走。」說完,帶人汲步而去。「二姑、三姑,你們來的正好。」我赧然一笑,眉心微蹙。二姑道:「不是正說呢,來你這兒瞧一眼,就趕著參加祭灶。」三姑道:「茵茵,姑上回說的,讓你給帶些布料,可帶來了?」我裹了裹上官靈童的襁褓,笑道:「帶來了,進屋我拿給你們。」待進了屋裡,我取出包袱中的一包布料,一塊一塊地遞給她們。有湖色紋錦、方格朵花蜀錦、寶照大花錦、鳥街瑞花錦和玫瑰紅的緞子。二姑三姑一臉欣喜,逐個展開打量,一面嘖嘖贊道:「我琢磨著,這些布料肯定是上等貨,一定名貴。」鐵柱娘和孫桃仙紛紛道:「是好料!保管能做出好衣裳。」二姑問:「茵茵,這都是你們廠里的?」我回道:「是的,姑!」三姑問:「這一塊布起碼五百。」我又回道:「是的!姑猜對了。一塊布整整五百。」鐵柱娘眯眼含笑,感嘆地說:「城裡人就是不一樣,樣樣都新鮮。瞧,羨慕死人了。」說時,輕撫平滑的緞面,心間悵索。孫桃仙道:「娘,你何苦這樣屈解了自己。」鐵柱娘笑道:「別當真,就當娘一句玩笑。」
二姑拿著方格朵花蜀錦料子,看了好一會兒,一抬手按了按鬢邊鈿花。二姑一慣搽脂抹粉,性情潑辣。打了個盤頭揸髻,用手貼苫蓋,周圍箍著一條黑色勒子,一個十足八卦婆的風範。二姑滿心歡喜地問說:「這一塊布五百,五塊布就要二千五百塊。行!我和三姑把錢給你。」我掩嘴微聲一笑,責懟道:「姑,說什麼外人話。這是在自己家,二千來塊錢,對我不算個什麼。布料你們拿去,錢,我分文不要。」二姑、三姑一聽,驟然一陣驚喜。二姑道:「茵茵,雖說你嫁了個有錢人家,可究竟不是自己家,為人處事須要謹慎,千萬不能因幾塊布料讓人家促促嘁嘁,指手劃腳的。」我笑道:「姑,茵茵知道。」鐵柱娘道:「它是茵茵對你們的一片孝心哩。」孫桃仙道:「說的就是。淑茵大仁大義,我們都受她恩惠呢。昨個來我家,硬是塞給金瑣五百塊呢。」大家正看布料,鐵柱爹抽一支煙踏步走進來,道:「我說他娘,咋還在磨蹭呢,趕緊上莊稼地里。只不定一會兒太陽就出來了。」鐵柱娘「噯喲」一聲,一拍大腿,道:「只顧和你們聊天,差點忘了。老頭子咱們馬上走。」說完,撇下孫桃仙隨他出屋。孫桃仙見爹娘一走,自己落在我屋裡,自覺無趣,也出屋去了。二姑說:「鐵柱媳婦病情咋樣了?」三姑道:「不知道呀,我好久沒進她家了。」我說:「聽說好多了,還在吃藥。」二姑笑道:「看她那樣子,倒像是康復了。」三姑道:「嗯!我看也像。」我抱著上官靈童,一低頭,發現尿褯子又濕了。於是趕忙把他放在炕上,掀開襁褓,輕輕地換下尿褯子。二姑笑道:「這孩子真可愛,也不哭鬧是嗎?」我嫣然一笑,道:「姑還沒看見他哭鬧的時候呢,誰也哄不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