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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2 14:08:12 作者: 醉蓊
黃靜婷看完我帶來的衣裳,也走出屋。鐵柱爹望著,問:「閨女,你研究生讀完了嗎?」黃靜婷娉娉裊裊笑著,嘴角綻出驕傲的神色:「叔,已經讀完了,目前,在北京剛剛聯絡上一家外企公司。」鐵柱爹搓了搓發皴的掌心、掌背,從褲兜掏出一支煙,翕爽地深吸。我晾上衣裳,回臉問:「叔,桃仙嫂嫂病情咋樣了?」爹柱爹微一皺眉,眼角露出一絲無耐,回道:「她的病就怕反覆,一犯起病來,滿嘴譫語,瘋癲哆嗦。藥吃了快兩年了,醫生讓堅持吃。」遠處樹林深處,驀地,傳來一陣鵓鴣咕咕的叫聲。娘一看天色,大團烏雲匯集在天空,越來越緊湊地凝結在一起。一隻灰溜溜翀雀,唧叫一聲,直飛遠天而去。鐵柱爹憂心忡忡地說:「天一下雨,鵓鴣就叫上了,估摸馬上要下雨哩。」娘說:「茵茵,把衣裳拿進屋,千萬別淋進雨水裡。」我把玉色煙蘿針織小衫拿在手上,將衣裳上的襞紋用手展了一展。我說:「娘,誰家有熨斗,瞧,衫子褶成啥樣了。」娘說:「徐大娘家有。」我應了聲,將衣裳晾進屋趕忙去徐大娘家借熨斗。娘說:「讓靜婷隨你一起去,別把人家撂在屋裡。」這樣,黃靜婷就隨著我。我娘將鐵柱爹讓進屋,再把靈童放在炕上。鐵柱爹問:「難道兩個閨女是自己來的,上官家沒人來送嗎?」我娘臉上漫出一片笑意,回道:「沒啊!是茵茵執意要回來,想她爹和我了。」鐵柱爹吐了一口煙,咳嗽一聲。我娘便端給一杯水,說:「潤潤嗓子,你那乾咳的毛病就缺一點滋潤。」鐵柱爹怫嘆地垂著頭,半天不吭一聲。我娘發現他不吱聲,心裡替他難過,開勸道:「那桃仙總不能讓你供著、養著,再說將來還有金瑣,鐵柱他爹,聽我一句勸,早點讓桃仙自己尋摸一門親吧。」鐵柱爹道:「原本也這麼想。只是……只是她自己不肯。只說鐵柱對她好,捨不得撇下我們老倆口。」我娘頓了一下,將手上的抹布擱在案几上。「說句良心話,我們都是蓬門篳戶,不比那金磚銀瓦的富貴人家。稍有點風吹草動,一猝踣倒。只說葆君和茵茵,這回可好,兩個閨女都遠去南方,身邊沒個照應的人,每天寂寞不說,連個拌嘴的人也沒有。」鐵柱爹回道:「你的話何常沒有道理,只是遠水解不了近渴,這鄉鄰鄉親的誰不說俺家對桃仙好。鐵柱走了快兩年了,還守在俺老倆口跟前。」一語未了,屋外傳來我爹和葆君的聲音。
葆君攙扶著爹,一瘸一拐地挪進屋:「娘,你快出來呀。」娘驚聲問道:「噯呀閨女,你爹咋了?」葆君一抹額上涔涔汗珠,氣喘吁吁地道:「甭提了,讓毒蒺藜給刺上腳了。」鐵柱爹聞知,詫異地說:「怎麼能讓毒蒺藜給刺上呢?我一年到頭天天在農田上,也沒讓給刺過。」我爹漲紅著紅,齜咧地一笑,擺手說:「人倒霉,喝水也能給嗆住。明明看得是一團茈草,不料一腳踩下去,就讓它給刺上了。」葆君將爹扶坐在炕沿上,脫了襪子,幾人一瞧,腳掌上腫脹一片。「瞧爹,毒刺在這兒呢。」葆君小心翼翼地用指尖一觸,爹就「噯喲」了一聲。爹說:「葆君,趕緊把拔毒膏取來。」葆君應聲,疾步去取了。娘說:「怎麼不小心點,大白天還能踩在屎上。」鐵柱爹一望之下,也為我爹擔怕不已。鐵柱爹說:「毒蒺藜最猛之處就是毒性,三個時辰不上藥毒液就走通血管。」爹嘆道:「這個我比誰也明白。現在,已感到周身發冷打抖哩。」娘責怪地嬌叱一聲:「早不刺毒晚不刺毒,偏就女兒們回來時刺毒。」葆君拿來一個攢金八寶盒,盒蓋上有青花凹紋,繪著麋鹿街瑞的圖案。打開盒蓋,映入眼帘的是宛如蜜乳色黃澄澄的膏液。爹用指頭撮出一塊,輕輕塗在腫脹處。葆君問:「爹,咋樣,還疼嗎?」爹凝眸一笑,回道:「傻閨女,怎麼會有那麼快。」娘問爹:「孩子她爹,那還能下地幹活嗎?」爹回道:「看來三天五天是不能下地了。」娘嗔怪地望望:「那羊咋辦?」爹說:「先餵兩天往年儲下的乾草,等我腳好了就能割青草回來。」說話間,我拿著一盞熨斗和黃靜婷回來。爹躺在炕上,露出一截結實而又黝黑的小腿。「爹,你咋了?」我恍然一驚,擱下熨斗,向爹走去,「呀,你的腳背咋腫成饅頭了?究竟咋了?」爹一望見我回來,嘿嘿笑著,自怪道:「都是爹不好,壓根沒注意,讓毒蒺藜給刺上了。」娘擦試了一遍餐桌上的瓮、醃醬罈子和儲肉甏,回臉說:「毒蒺藜厲害著呢,若是讓羊糕吃上,一時半刻必喪命。」我怪懟地用手撫著爹的腳背,眼淚湧上眼眶:「爹,你咋這麼大意哩。我們剛回來,你就……」黃靜婷發覺我眸中含淚,開勸道:「妹,你別難過,你爹是世代中醫,不會被這點小傷難倒。」葆君說:「姐,爹心裡惦記你呢,一直嘮叨,說你不該回家。」我臉色灰黯,像秋天覆在草葉上的一層霜。娘問:「徐大娘在家嗎?」黃靜婷道:「徐大娘在呢,村長也在她家。」鐵柱爹吸完一支煙,將我爹安慰一番,起身離開了。娘忙完堂屋的活,進廚房準備午飯。